江叙垂眼看了看遮住半张脸的口罩,沈方煜却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似的,笑道:“你戴着口罩我也知道你在笑,”他揭晓了谜底:“你眼睛里有笑意。”
其实不止眼睛,江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下面那颗小痣也会变得生动起来。
江叙闻言偏过头,避开了沈方煜的目光,双手插着兜,轻描淡写道:“走了。”
他没回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实验室的方向。
江叙有几天没有去实验室了,他现在是副主任医师,对标到教学中就是副教授,带着好几个研究生,故而大部分实验都不用自己亲手操刀了。
加上因为怀孕的缘故,江叙担心实验室大多数致畸药物影响胎儿,他多数时候都只是听学生的汇报,给学生改论文、做大方向的指点。
看了看学生做实验的情况,又教一个年纪小的学生用focal拍片,折腾下来,离开实验室的时候,竟然也过了九点了。
江叙想起以前,他读博和当主治的时候,几乎每天下了班都会在实验室做到两三点才走,那时候他还没有自己的实验室,而是在崔老师的组里做课题。
一般到了凌晨,实验室就空了,只剩下他和沈方煜两个人,一南一北,坐在最远的两个实验台上操作。
因为太辛苦,有时候一起离开的时候,都已经没有了拌嘴的力气,只是一起沉默着,行走在凌晨三点的月光下,脑子里还在飞速运转着遇到瓶颈的课题。
暖洋洋的热水浸泡着江叙的身体,他靠着浴缸闭上眼睛,难得没有在思考工作。
过于慵懒的氛围,和肚子里那个飞速汲取着他营养的孩子让他偶尔也会分分神,漫无边际地想起一些早就被遗忘在时间长河里的事。
譬如他从实验室回宿舍的路上,会路过一家钵仔糕店,钵仔糕是广东那边的特产,在A城很少见,江叙从来没吃过。
他每次看见招牌上映着的那些五颜六色晶莹剔透,跟水晶似的的钵仔糕时,就觉得很馋。
可是那家店十点就关门,早上八点才开门,所以江叙一次都没吃上过。
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在十点钟之前下班的机会,但那时候他已经买了房,不住宿舍了,下班路上也不再经过那条路了。
效率至上的江医生是绝对不会为了口腹之欲去绕路的,于是这么多年,他居然也没吃上一口钵仔糕。
其实从前江叙对吃喝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追求,他家里连泡面都是一个口味的,所以他也早就淡忘了以前还对这么一个小甜品有过心思。
然而今天思维发散的江叙披着浴袍,用小叉子戳了戳面前的泡面,忽然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早已被遗忘的对钵仔糕的执念,如同破土春笋一般攻占了他的神智。
真的很想吃。
这种矫情又别捏的情绪是从他怀孕之后才有的,总是莫名其妙地在某个瞬间,突然冒出想吃某种东西的冲动,或许是酸不拉几的柠檬,或许是十里飘香的臭豆腐,又或许是医院旁边鲁大爷做的烧饼,并且鲁大爷他儿子代做的都不行。
但每一次的欲望都被江叙压下去了。
直到今天。
江叙忽然想起前不久他送走喻欣之后,他给他妈去了个电话,电话里的江母语气温和,“小叙啊……妈知道你工作忙,现在又正是求上进的时候,你不想相亲……”
江母叹气道:“可妈就是怕你一个人,吃饭也不规律,睡觉也不规律,你从小就是一忙就顾不上自己的身体,还动不动就熬夜刷题,妈想着有个人和你住一块儿,跟你互相帮衬互相照顾着,提醒提醒你也是好的,妈也能放心些。”
“这么些年,每次我和你爸看见报纸上又有医生教授猝死的新闻,我们就怕得很,生怕哪天你出事儿了身边连个打120的人都没有。”
江叙垂眼望向手机通讯录,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起母亲的声音,半晌,他低下头,第一次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喂。”江叙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江叙?”对面的声音显然很诧异,沈方煜空了半拍,应该是看时间,“怎么了?”
“上回纸条上你写的还作数么?”江叙问。
“啊?”
“悦风小区3号楼4单元1202。”江叙抬眼看了看餐桌旁边的钟,“十点半之前,带着实验室那条路上的钵仔糕和行李箱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