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骥眸光动了动,抬眼看向她。
苏吟垂下眼眸:“三年前是我故意设计于你,才让你对我动了心。”
谢骥一怔:“什么?”
“彼时苏家穷困潦倒、落魄至极,连活下去都成问题。我已然十八,但京中却无人敢娶我过门。放眼整个大昭,也只有你们谢氏一族的主支宣平侯府和旁支定北侯府敢蹚苏家这滩浑水。”
“但其实我最先想到的人是宣平侯府的谢淮之,而不是你谢骥,毕竟你当时才刚满十七,尚未及冠。”
“谢淮之是你们谢氏一族的宗子,光风霁月、正直磊落,是难得的真君子,亦是大昭数一数二的好男儿。我知他心善又极为负责,精心设计了一场落水戏码,本想借此嫁他为妻,却在动手之前查到他已有一个心仪多年的女子,因而只好作罢。”
谢骥呆愣地看着苏吟,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苏吟继续说道:“然后我又将目光投向宣平侯府二公子,但此人虽看着和他长兄一样温润如玉,实则却冷心冷情。我若敢算计他,他虽会娶我过门,却定然不会让我有好日子过。”
“至于宣平侯府的三公子,他倒是个不输他长兄的正直君子,虽不近女色,无心风月,只一心系于家国之上,但这种男人,即便对自己妻子毫无情意,定然也会好生待之。你也知我性情淡漠,不擅与人相处,所以于我而言,他本是这三人里最合适的一个。只可惜我偶然间得知一个贵女暗暗倾慕他多年,无奈只好放弃。”
她说到此处,定定看着谢骥,樱唇轻启,呵气如兰:“所以就只剩你了啊,阿骥。”
谢骥浑身一颤。
苏吟浅浅笑着,日光透窗而入,照在她身上,分明是最明媚温暖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叫人听起来全身发冷:“你爱喝什么酒,常读谁的诗,闲暇时喜欢做些什么,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你以为的巧遇不过是我的精心安排,你以为的心有灵犀不过是我的有意设计,就连那回我舍命去救一位姑娘,也是因我知晓你赤诚纯善,会喜欢心地善良的女子,才故意为之。”
“但其实我并不心善,你遇人不淑,被我骗了。”
苏吟将这些话说完,看着身前这个双眸赤红的年轻郎君,自己的眼眶也跟着开始发烫。她动了动唇瓣,很轻很轻地开口说道:“所以阿骥,你别再想着我了。你这般好,不愁找不到娘子。我这般自私虚伪,从大昭随便找一个姑娘出来也比我好千倍万倍,实在不值得你为我赴死。”
谢骥心中如有什么在一点点坍塌,满心荒芜,空空荡荡。他红着眼看着苏吟,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忽然间攥住苏吟的手腕将她拽上了榻,不顾身后伤势翻身欺在她身上。
苏吟被这番变故惊得下意识去推他,却听谢骥闷哼一声,哑声道:“姐姐别动,疼。”
她身子僵住,犹豫一瞬,收回抵抗的力道。
谢骥双掌扣住苏吟的腰,埋首于她颈侧亲吻,眼泪不停淌下来,滑落至她雪白柔腻的肌肤之上。
苏吟不由战栗,想将谢骥推开,却怕牵动他的伤,心绪纷乱间,听见男人在她耳边喃喃开口,声音哽咽:“骗子,骗子……”
“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坏的女人?”
“你既骗了我,便要一直骗我到死……”
接人
阵阵热息喷在苏吟颈侧,她被迫仰着脸承受,一双翦水杏眸仿若蒙上轻纱薄雾,纤纤素手抵在谢骥肩上,却不敢太用力。
男人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纠结心软,眼泪淌得愈发汹涌,那双钳着她的粗壮手臂箍得越来越紧,不给她半点挣扎逃脱的机会,满脸是泪地不停吻着她,口中不断哽咽着唤她骗子。
“阿骥,别!”苏吟声音发颤,“就当我求你,莫再执拗了,好好活着,别让我连死都不安心。”
谢骥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眸,嗓音沙哑:“你既说你自私,那还管我做什么?我死我的,与你何干?”
苏吟一时无言,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头一回后悔自己嫁了谢骥。
若当年算计的是宣平侯二公子,她想要的也仍是能得到,只不过糟心事会多些,需费些心思应对谢二的冷嘲热讽和刁难,但也好过如今为难到这地步。
谢骥实在太好,将一整颗炽热温暖的心从胸膛里掏出来,巴巴捧给她瞧。她已害了当初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宁知澈,不愿再拖累一个谢骥。
看出苏吟眉眼里化不开的愁色,谢骥心里一软,捧起她瓷白的脸亲了又亲,轻声道:“吟儿,我也知我痴傻,可我就是没办法与你一刀两断。谢氏子代代杰出,从未有过贪生怕死之辈,你就当我是在以命全谢家男儿的风骨,莫再逼我了,好不好?”
苏吟闻言垂眸静了片刻,最后问了一遍:“当真不愿?”
谢骥低头虔诚一吻,语气认真至极:“纵死不愿。”
苏吟沉默良久,低低道了声好。
谢骥顿时眉开眼笑,再度吻了下来。
“别!”苏吟忙偏头避开,“陛下只给了我一个时辰,午时一到宫里便会有马车来接。”
谢骥闻言怔怔瞧着苏吟的脸,心脏如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疼到他神思恍惚。
午时阳气最盛,赐死犯人大多都是选在这个时辰。
纵是决意与苏吟共赴黄泉,可一想到苏吟很快便会被赐死,仍是心如刀绞。
天底下就没有不痛苦的死法。陛下再如何给苏吟一个痛快,也不外乎就是让她在鸩酒白绫匕首里选一样,这里面哪一样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