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就是稗史,文人写进话本里,更不敢明说,便化了名。”陆睿给温蕙讲,“隐通叶,这女子原该称作叶十一娘。我看过几个不同的版本,说法不一。”
“一说她是武将之女,一说她是前朝冤死的文臣之后,一说她是扬州院子养的瘦马,专习鼓上舞。”
“总之她年少时曾缠足,但年纪小小便逃出来,自己放了足,女扮男装自卖自身,到了太祖身边做了一个小厮。从小跟着太祖一起随抢棒师傅习武。她天生的练武筋骨,刻苦之下竟得大成。后面的你知道了。”
温蕙道:“我看的这一版,直接便从她卖身到昭郎身边开始讲的。后来她身份识破,与昭郎相知相爱,伴他打天下,立了许多功劳。昭郎说,若当了皇帝,便封她为妃。十一娘不愿,想做个女将军。昭郎都答应了,谁知昭郎遭人暗算,十一娘替他挡了箭,箭上有毒。十一娘便死了。”
陆睿道:“我也是少时读到的,因好奇,查了许多前人笔记和方志。凤翔府是太祖龙潜之地,那里有一座女将军墓,又称荣华夫人墓。因墓碑上,她有两个封诰,一是将军,一是夫人。”
“这么说……昭郎最后,还是实现了十一娘的愿望,让她做了将军了?”温蕙道,“可是我看的版本里没有说呢,说的是昭郎做了皇帝后,给她追了一个妃子的封号。根本没提她做了女将军。”
“敢写这话本,自然是在太祖身后了。天下平定,安居乐业的时候,怎会写让女人做将军,自然要让她做妃子,才圆满。”陆睿道。
女人自然是要做妃子,做妻子,做母亲。因这样,才符合时人的道德标准。否则太过另类,叫人看了觉得是带坏人的书,便不好卖了。搞不好,还会被官府禁掉。
“太祖后来颁下了禁缠足令,便是为着这位荣华夫人叶将军。叶将军生得其实并不十分美貌,且她多年征战,身上难免有许多伤痕。她从不以这些伤痕为丑,却独独十分介怀自己的脚。便是与太祖亲爱之时,也不肯展示。”
“你要知道,那个时候,尚以缠足为美呢。独她觉得丑。”
“后太祖立国,便禁了缠足。只我见过一则前人笔记,太祖曾想迁叶将军墓至京城,附葬皇陵,却遭到一些老臣坚决地反对。所以我猜测,叶将军的出身,可能真的非常卑贱。”
温蕙忿忿:“谁还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不成?”
陆睿道:“有大才者,自不必拘于出身。但平庸者,最好安于其位。叶将军的遗憾在于,她未能等到功成名就之日便陨落了,身后事便由不得她了。”
温蕙道:“可我听说,五十二皇子的母亲都只是个跳舞的伎子呢。这身份难道不卑贱吗?怎地她就可以做贵人?”
陆睿道:“自然是因为,太祖皇帝和先帝大为不同。简单地说吧,便是守规矩的人为规矩所束缚,不守规矩的人反而肆意横行。”
温蕙懂了,为叶将军叹了一声。
因话本里,隐十一娘和昭郎十分相爱的。也曾山盟海誓,相约白首,却死不能同穴。凤翔和京城,两相遥望。
但她忽然又想,昭郎死的时候,已经做了许多年的皇帝了。他的皇陵里,一定陪葬了皇后和许多的妃子。
隐十一娘,不,叶十一娘,并不是个十分美貌精致的女子,她甚至可能很粗糙——温蕙可是十分知道军户家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会骑马打仗的女子,能精致到哪里去呢,她自然是没法跟太祖爷爷后来的许多妃子去争奇斗艳的。
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虽说一个人葬在凤翔府,看似有点孤零零的,可温蕙却又觉得,其实比附葬皇陵还好呢。
温蕙忽然又想起来,那话本里,不管怎么描写隐十一娘和昭郎如何相爱,昭郎都从来未曾说过要娶她为妻的。
他说的是日后封她为妃。结局里也的确封她为妃了。
这是话本,由野史修编而来。那真实的历史里呢?太祖皇帝又是怎样许诺真实的叶十一娘的呢。
也是封妃吗?也是被拒绝了吗?
拒了也好。
温蕙倒不至于想不明白为什么昭郎从不曾许诺为妻或者立后。因不管话本里,还是现实里,太祖都是出身前朝世家,他的血脉和姓氏都十分尊贵。
若十一娘真是那等出身,只能为妃、为妾,才是正常的。
所以,她拒了。
她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