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前,冷宫如陋室,嗖嗖寒风撼屋瓦,掀起层层尘土。
眼下皆荒芜。
黎昭被曹柒带进一间偏房,虽不至于遍地蛛网,也是屋漏潮湿,连风声都化作鬼魅之音,营造夜之梦魇。
黎昭的侍女匆匆赶来,一进门就泣不成声,“陛下好狠的心!”
侍女名叫迎香,原是黎昭的陪嫁,托黎昭的福,一入宫便是一等宫女,没吃过苦,更没受过窝囊气。
可谓成也黎昭,败也黎昭。
小丫头胖嘟嘟,梳双丫髻,哭着走进门,花了妆容,一边抹眼泪,一边打扫起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
黎昭坐在她刚擦过的板凳上,静静等着什么。
不出一刻钟,就有宫女再次送来一碗热汤。
这一次,黎昭猜这里面加了避子的药方,以防她怀上龙子。
既非皇后,哪有资格怀上长子。
黎昭拿起汤碗,边喝边问:“陛下的意思,还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宫女眼观鼻,鼻观心,愧疚得不敢抬头。她是太后寝宫的侍婢,却受过黎昭不少小恩小惠,一时情绪复杂,跪地磕了一个响头,端着空碗匆匆离开。
拿着扫帚的迎香跺跺脚,大骂对方是白眼狼。
黎昭淡然许多,没有怪罪那名宫女,在夹缝中生存的弱者,多数身不由己,不是她同情心泛滥,换作是她,也会为了保命,送来这碗汤。
“迎香,连累你同我过苦日子了。”
迎香扭回脑袋,尚且水嫩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骄傲的笑,“娘娘说的什么话?奴婢与娘娘荣辱与共。”
黎昭没再说什么,仰头望着漏瓦的屋顶,冷宫不比浮翠流丹的宫宇,没有地龙,冷气侵肌,可再不济,还有皎洁的万千星辰照耀。
皎洁与冬日极配。
她抬起手,感受着月光拂过指尖。
自那日起,黎昭眼中的色彩,是由夕阳和皎月交替构成的,再没了年轻帝王的喜怒之色。
一晃半月过去。
偏僻一隅,无人问津。
隐约中,黎昭觉出还是受到了谁的照拂,才会无人来打扰,要知道,人在落魄时,最容易吸引落井下石的人以及腌臜之流。
“会是何人呢?”
刚好走进门的迎香擦擦额头的汗,大冷的天,铲雪铲得皮肤冒热气儿。小胖丫头的脸蛋不再水嫩,有些干燥起皮,腰也瘦了一圈,“娘娘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黎昭为自己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走到迎香面前,作势要取过她手里的锹,“你歇歇,我来铲雪。”
“使不得!奴婢不累!”
看着气色一日不如一日的主子,迎香忽然怀念起少时与主子在屠远侯府相处的场景,那时的主子气色红润,眉眼飞扬,骄阳似火,别提多意气高昂了。
果然,一入宫门深似海。
私下里没外人,迎香小声唤了声“小姐”。
黎昭身子一僵,眼眶发热,她抬手揉揉小丫头的脑袋,温声道:“以后别唤我娘娘了,我不是了。”
“小姐可后悔入宫?”
是否后悔痴心错付了多年?
黎昭收回手,面朝落雪的破旧小院,唇齿吐出缕缕白汽,“悔了。”
她几乎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性子,唯独在喜欢萧承一事上,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