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寿宫那次进院里,卫湘知晓这一步迈出去了就再无退路,却并不急于迈下一步。
只因这第一步虽也算得顺利,实则却与她的预想尚有些偏差——她本以为凭着闵淑女与谆太妃的面子,自己能直接被带到谆太妃那边侍奉,却不料只是在这外院。
这实是因她见的世面太少了。
她虽是自出生就在宫中永巷里,却从未在主子们的院中伺候过。起先待过几年浣衣局,后来去过造钟处,再后来就是这花房——这三处地方,皆在那条最不起眼的巷子里,花房已是其中最像样一处了。
又兼她一直只求平安,有意低调,现下蓦然回首,才知自己虽在这朝禁城里经了十六年的光阴,却仍对这里知之甚少。
但如今事情了了,她静下心来想想便也明白,现下这般才是应当的。
宫中下人繁多且等级森严,单是谆太妃殿里轮值当差的就有二三十人,再算上膳房的、院里洒扫的,加起来恐怕要有一二百人之多。如此算这慈寿宫中,宫人少说也要逾千数才像样。
布下这样多的人,为的就是能把各处都料理得井井有条,别让不值当的杂事惹主子烦心。
那她一个小小宫女的事,又如何能递到谆太妃眼前呢?只有没进过宫的文人胡写的话本子里才会那样讲。闵淑女倘若真那么办了,才是要闹大笑话。
所幸这点子偏差对她而言也不打紧,左右她也不是冲着谆太妃去的。
她便姑且心如止水地在慈寿宫里好好当起了差,白姑姑掌管的这一方小院差事极是简单,他们平日只需洒扫院落、侍弄好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便可,前者只需力气,本就没甚难的,后者更算得卫湘之所长,做起来信手拈来。
世人常爱以恶意揣度美人,但在没有利益纠葛的时候,大多数人也都是喜欢美人。现下又加上卫湘把分内差事都办得不错,性子亦是很好,几日下来,已与院子里的十二三个宫女都处得极好。
她们里有半数比她年长几岁,都爱极了这长得如画中仙子一般的漂亮妹妹,有好事总肯记着她,听了什么趣闻也都想来讲给她听。
卫湘因此在这慈寿宫里过得如鱼得水,若不是心里始终刺着玉露的仇,又因玉露一事醒悟自己顶着这张脸便是再低调也难在这为奴为婢的身份上安稳度日,她大抵会真觉得在这里混下去也不错了。
如此一晃就过去两个月,盛暑过去,天气转而凉爽下来。卫湘白日里用心当差,晚上要么静心抄经,要么就拿着过往积蓄托院子里的姐姐们帮她寻些上好的润肤膏脂,用以滋养她那双手。
她从前杂活干得多,脸虽生得好看,手却着实粗糙了些。所幸人还年轻,养回来得也快。
再有一事,就是她另花了不少银两,前前后后足花去了她全部积蓄的六七成之多,托人去太医院散了些消息。
消息中旁的不提,只说花房不日前死了个宫女,好像是姓姜来着。
除此之外,余下的心思当然就都花在了探知天子起居上。
她当值的这方院子是皇帝去端和殿的必经之所,因而只消几日就足以让她知道皇帝对谆太妃果有孝心,每日都要前来问安,但通常是在早朝之后。
卫湘因而便想过直接寻个契机与天子碰面,无奈早朝的长短没谱,时辰便不好估,有时朝中无事,他卯时未过就来了;有时事务繁多,临近午时都未必得见人影。
这就难以弄出什么“偶遇”,她只得打消了这念头。
反倒是每月十九,皇帝都会去寿坤宫给生母孝纯皇后敬香小祭,且是晨起赶在早朝前就去。又因寿坤宫与慈寿宫毗邻,这一日皇帝便会在敬香之后顺便去向谆太妃问安。
如此一来,前有敬香、后又有早朝的时间约束,这一天里他来去的时辰就总是规律的了。
可有了这时辰还不够,想要成事,卫湘还需多费一番功夫。
那些个话本细文里总将这种事写得简单,每每美人们做好了打算,迎面撞去再慌忙告罪就能成事。
这般套路卫湘从前还真信过,直至来了慈寿宫,她才知有多荒谬。
——在过去的这两个月里,她连皇帝长什么样都没看见过,哪怕她当差的这方院子是皇帝进入慈寿宫的必经之路。
宫中礼数严明,在皇帝经过这方院的时候,他们这些低等的宫人都要退远,离正当中那条石子路少说也有一丈距离;又还要早早下拜,行的是顿首大礼,双手交叠于地,额头触在手背上。
这样一来,慢说他们想晃到皇帝跟前不可能,就是皇帝主动扫来一眼也看不到他们都长什么样,凭她生得令挨了一刀的宦官们都把持不住也无济于事。
卫湘只得另外想个法子,想来想去,就在十月十九这日的一早向白姑姑告了假,捧着一本《南华真经》,往兰池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