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彻。
今年的春天实在来得太晚了。
以前梁栋总和我说,他的老家什蒲气候多么多么怡人,风景多么多么秀丽,背靠群山,山间有不息的溪流,溪流旁有如同漂浮小岛一样的草甸子,大片大片的,他很小的时候,每逢春夏之交,就去那溪流里摸小鱼和□□,去草甸子里逮爪子发黑的巨大螳螂,放进矿泉水瓶子里玩。
哦对了,从镇子出发,大约十公里,还有一个很漂亮的溶洞景区,每到旅游旺季,总能聚集各方的游客。梁栋抱怨,什蒲就是偏了点,如果地理位置更好些,说不定也能评个几A呢。
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人永远无法和天地做交易,给你些什么,要接着,从你这里拿走什么,你也拽不住。
我并没有运气欣赏到梁栋口中的什蒲春夏时节的热闹,从来到这里,我对这座小镇的印象就是冷,人少,萧索,缓慢。寒意在风中凝结又散开,钻进鼻子里,是薄凉而空旷的味道。
庾璎这里很突兀。
几平米的小店,好像是无垠空旷里腾空升起的热闹,是铮铮风声里蓦然窜起的篝火。风头卷起尘土,从街头卷到街尾,一团灰蒙,整条街的褪色广告字下面,只有她的美甲店,玻璃门干净透亮。
庾璎还找庾晖来换了个灯泡,她觉得之前的灯不够亮了,还特意叮嘱庾晖,不要白色的,要橘色的灯,就是那种看上去暖融融的,橘色的灯泡,让人心里舒坦熨帖。
我就坐在这暖和又熨帖的灯光里,腿上盖着庾璎的毯子,脚边烘着庾璎的取暖器,用着庾璎多年前的美甲工具,给一群小妹妹们画指甲,把她们喜欢的动画角色一一临摹到指甲上。
这是个细致活,而且在指甲上作画的感觉和在纸上完全不同,而我又有点强迫症,画得很慢,总是返工,幸好,没有人催我。
这群小姑娘太喜欢说笑了,总让我想起自己上高中时,班里那些在课间成群结队、吵吵嚷嚷的同学,我那时羡慕,现在也还是羡慕。
而庾璎,无疑是她们之间的“头儿”。她煲了一壶热水,又从柜子底拖出来一个纸箱,里面是她囤的香飘飘奶茶和零食,问我:“你吃啥?喝啥?”
我无暇抬头。
一个小姑娘举手:“我要一个奶茶!”
紧接着就是更多手:“我也要一个!”
“我也要!”
“还有我!”
。。。。。。
“过来自己挑。”
庾璎蹲在地上,撇撇嘴,她装大方,其实会悄悄把自己爱喝的口味再往箱底藏一藏。
腾腾热气氤氲开,如同暖黄灯光,很快就浸满整个空间。
她还会把自己喝过的纸杯洗干净,用来给我涮笔。
“小乔,你完全可以收钱的,放心吧,现在的孩子零花钱多着呢。”
“算了。”我把瓶瓶罐罐拧紧。本就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更何况这不是单项索取,我觉得我也有所获。
庾璎紧紧盯着我瞧,片刻笑开来:“随你呗,你乐意就行。”
“放心吧庾老板,”我说,“不会找你要工钱的。”
庾璎这下更是大笑出声。她大笑的时候习惯把手肘搭在我肩膀,她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坐着要倚沙发,站着要倚墙壁,似乎总要倚靠些什么才舒坦,她嗤嗤地乐:“你像个小学徒,哈哈哈,我好多年没招过小学徒喽。”
很多年前,庾璎自己也是学徒。靠手艺吃饭的行当好像总要有个“拜师”的环节,从古至今都如此,学徒工资不高,学习是主要,慢慢地,会独当一面。不过从我认识庾璎开始,她的店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我以为是生意冷清,一人足以,庾璎还怪不高兴的:“瞧不起谁呢?我这店,前两年也红火着呢!”
我去角落的水池洗手,庾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洗手液了,这次是水果味。我在水流声中问她:“以前很多学徒吗?”
庾璎似乎顿了顿,说:“。。。。。。也不是。其实我更喜欢招大工,直接就能上手干活的那种,学徒。。。。。。太麻烦了。”
“当老师,教手艺,太麻烦?”可是相对的,学徒工资低,也更听话啊。
“。。。。。。”庾璎挠挠脸,“一句两句说不清,我开店到现在,招过不少大工,兼职工,但就只招过两个学徒,都出去自立门户了,后来就再没有了。。。。。。”
水龙头有些老旧,我用了很大力气才拧严,而庾璎话音儿越来越低,像是低进下水道里,紧跟着的还有一声叹息,不得不说,有点做作。且这叹息和庾璎本人十足不匹配,太奇怪了。
我竖起耳朵,等着她的后文,可她看着我,沉默,目光灼灼。
我恍然,哦,这是一段新话题的开启,庾璎在等我追问呢。
“。。。。。。学徒出去自立门户,你会很生气吗?”我顺着话题方向,轻声试探。
果然,庾璎肩膀一耸,然后“大度”地摆摆手:“我可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谁规定人家就得当一辈子学徒啊?有了本事出去单干挺好的,但我要说的这个人吧,不太地道,把我伤着了。现在想起她来还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