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因为奴婢犯了错……”仲春开始崩溃,咚咚咚磕着头,额头都快磕破了,直淌着血丝。
“你犯了何错?”
“奴、奴婢不该为了保命,向贼人泄露夫人藏身处,此举寒了夫人的心……”仲春饮泣道,“仲春罪该万死,请夫人责罚。”
案台上的烛火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橘橙色的火光映照在沈莺歌脸上,衬得她原本柔弱的弧度凛冷几分,所有人都以为她要重罚,就连曹嬷嬷这般觉得。
上辈子,这种背刺主子的贱仆,唯一的下场就是杖毙。
但沈莺歌决定这辈子当个好人,遂只道:“趋吉避凶是人之本能,我不罚你。”
仲春以为夫人是心软了,正要言谢,却听她话锋一转:
“只遗憾,你我主仆一场,缘尽于此。曹嬷嬷,”
她顿了顿,看向了静守在旁审时度势的命妇,露出为难的神色:“此则家里二房的婢子,我不好插手处置,目下想将人送返苏州,奈何我身边没有沈家的管事,能差遣的只余几个小丫鬟,端茶倒水尚可,但这般迢迢的路,常有贼人出没,就怕出了纰漏。是以,能否委托嬷嬷寻都水监的几位官爷,送此婢回沈家本宅?”
曹嬷嬷微微蹙眉,直至这一刻,她算是看清楚了沈莺歌的真实用意。
——杀鸡儆猴。
不止是借她之手拿掉侯府二房塞来的眼线,更是借仲春的下场来敲打她。
莫非自己所行,都被新娘子看出了端倪?
曹嬷嬷心底划拉着算盘子,明面上仍是一团和气,将面子功夫都做足了:“少夫人放心,老奴素来行事就图一个‘安稳’。如今这背弃夫人的刁婢自然要不得了,老奴替少夫人分忧,定将这刁婢遣送回曲阳侯府。”
言讫,就起身押着仲春,同都水监吩咐差事了。
清理好了门户,这满船上下的人,无人敢轻视这位从苏州来的新娘子。
沈莺歌早就有了对仲春下手的意向,疑人不用,疑人不用,但操局者从不屑于脏了一手脏腥,她会在最合适的时机除掉这枚钉子。
从仲春最初对她的态度来看,沈莺歌可以反向推测出,原身在侯府里过得其实并不好,挂着嫡长孙女的头衔,但没有威信,管不住下人,下人反而算计她头上来了。
大抵曲阳侯府的所有人都眼红着,原身嫁了个顶顶好的高门显贵,可只有原身自己才清楚,受了多少委屈,又受了多少苛待,甚至几度命悬一线。
应付了一夜,沈莺歌有了倦意,便阖眸歇着。
到了晨光熹微之时,船舱稍稍一震,以冬并数位妆娘搴帘入内,替沈莺歌补妆,妆毕之时,以冬忍不住道:“夫人今日尤美。”
那几位新来的妆娘,竟也看得痴了。
沈莺歌平静地望着镜奁内那个绿云扰扰的年轻姑娘,心道,你马上就要嫁入谢府了。
谢府。
这两字,偏偏是她最大的梦魇,沈莺歌永远无法忘记十三年前的雨夜,谢瓒将自己扔出谢府,衣衫凌乱浸湿,容相凌乱狼狈,教全燕京的人都看尽了笑话。
等她彻底死了心,要与谢瓒来世不再相见时,老天爷居然安排她当了他的新妇。
还真是讽刺。
少时的功夫,她被迎上了喜轿,在一片盛大的唢呐声,从渡口缓缓朝着谢府的方向前进,
原身是长房独女,这一程自然没有陪送她的族亲。
“新妇至,喜轿落——”迎亲的队伍到了谢府外,喜娘正想扶轿,这时却被曹嬷嬷截了和。
曹嬷嬷道:“新娘子且在轿子上候着罢。”
言讫,就将沈莺歌单独晾在喜轿上了。
以冬候着好一会儿,都没等来下轿的请示,打抱不平道:“轿子到了门口,哪有不让新娘下轿的道理?”
曹嬷嬷哎哟了一声,“这谢家的门,不是什么莺莺燕燕就能嫁进来的,新娘子若是连这点耐性都不肯磨一磨,还如何做谢家的家主夫人?”
曹嬷嬷道完这句话,就等新娘子发脾气,殊不知——
帘子内传来从容澹泊的话音:“烦嬷嬷前去通禀一声,就说,”
“老娘今日不下轿了。”
本宫来磨一磨你们谢府一大家子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