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好了。她是个残缺的人。她知道,一切都会重来。她恳求他,泪水满面,三步一望地远去着,也绝望着。“你别逼我,好不好啊?”走向了街角,她狼狈地摸了许久,才掏出两个硬币,给张洋打了个电话。张洋说:“沙姐,回来吧。”“我……”“不需要了。侯起死了。”男人的声音变得沙哑,带着哽咽。“警察刚刚通知的,侯起自杀了。”豆沙松开了手中的大棒骨。世界突然很安静。写完心里酸酸的掩盖真相的传说侯起自杀了,饮弹而亡。他藏了一把枪。侯起死了,老刑警队长当然会问。“你打他了?”他连眼皮都没掀,事实上,这是陈述句。“抱歉,胡队。”郑与斌表现得惊讶:“我也不知,他会藏枪。”“你最好写出更严谨的报告。”老队长半头银发,也在赶报告:“人死不是小事。”“侯起是个人渣。”郑与斌眼珠直直地瞅着脚上光亮的皮鞋,他的每一根发丝都很贴服,显得一丝不苟。胡队知他意思,人渣死了也不见得是坏事。胡队握着圆珠笔,好一会儿,望着窗外阴云滚雾的坏天气,才说了无关紧要的话:“有人举报你。”郑与斌依旧垂头看着皮鞋,但是手缓缓地收紧。“但是我拦下了。”胡队面朝着窗,郑与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年轻的男人觉得非常的不爽、不痛快。这种压抑来自老人口中的警告意味。“我视你为子侄。”他转过身,拍拍男人的肩膀,正了正男人警服上的胸牌,他仿似不在意地低声叮嘱着他:“别戴歪了。”郑与斌背脊挺拔,眼珠黑得渗人,却什么也没说。侯起死因待确认,因此遗体还未归还,豆沙向父亲唐富明申请,去见他一面。唐富明什么都没问。侯起曾经桀骜不逊的脸现在变得平静且苍白。豆沙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隔着塑胶手套,指下一片冰冷。这种冰冷不是冬天刺骨的乍冷,事实上豆沙觉得指尖非常烫,她全身的血液都是烫的,可是在触到那个苍白冰冷的额头上,寒意如离弦的剑,一寸寸从皮肤、血液逼到眼耳口鼻和头发梢。豆沙对侯起从来都是利用居多,过往的那八年,她一直小心地在心里承认并加固着。可是这种小心在侯起这种冰雪聪明的人眼中,只不过是一种可笑的逼迫。要更忠诚才行吧……这样以天地为庐的那个叫豆沙的死胖子才会信他啊。要更拼命才行吧……这样那个居于上位的死胖子才会一天比一天更信任他啊。要更凶狠才行吧……这样那个除了会揍人其实没有多大本事的死胖子才能安安稳稳地活着啊。死前是不是还在想,这样才行啊。豆沙没有表情地抚摸他的脸颊,耳朵,头发,血肉模糊的太阳穴,那件破旧的牛仔外套,却还是她买给他的,穿了三年、四年还是五年来着?这条裤子胖得能塞面布袋,张洋还笑他骚得很,可是侯起就是很喜欢,一直穿着。除了她,谁的话他都不怎么听。他的腿很长,跳起舞来没人比得上的好看,曾经留过小胡子,豆沙说看着不干净,他就刮了,卖内衣的时候爱蹲坐在店铺前的货板上,用星星一样明亮带着笑意的眼睛向路过的姑娘抛媚眼,所以他的生意整条街最好。争地盘时他最狠,拿着铁棍就要折人胳膊,冲到前面多招人恨。恨威英帮的人很多,恨候起的更如过江之鲫。侯起跟狗抢食很嚣张,被狗揍也很嚣张,一辈子都很嚣张,嚣张到她和她爸爸都觉得这家伙也许是个警队的卧底,有几次她爹找到了蛛丝马迹,如芒刺在背,有几次差点弄死侯起,有多少次,有多少次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以防万一,有一天侯起哪天叛变……要怎么对付他呢?杀还是不杀?豆沙一直没有表情,抚摸着侯起,直到摸到他冰冷的手腕。世界仿佛一瞬间静止。下一秒,死胖子仰倒在地,啊啊喊着,哭声却要冲破云霄。她躺在那里,脸上的鼻涕眼泪要冲垮整个警察局,脸上没有一块肌肉在正常的位置。嗓子里仿佛被人塞了一大团棉花,在那里死死地梗着,她摸着喉咙,那里咕涌咕涌地喘动着,嗓子打着颤儿,只有拼命地捶着,哭声仿佛才能捶出来,发得顺畅。可是拍着喉咙的那只手终究却打到了自己脸上。狠狠地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