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在催,明黛略略回神,再次向双亲辞行。登船一瞬,明黛忽觉心中钝痛难耐,忙回身遥望双亲。长孙夫人追着往前,险些摔倒,被明玄牢牢稳住,正倾首靠在丈夫肩头落泪。明黛鼻尖一酸,眼眶湿润。明靖此次南下,同行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下首。得知能与明大人一双妹妹同乘,一个个端着姿态满怀期待。令他们失望的是,船刚起锚,明黛与明媚便没再露脸。明靖安顿好其他人,难得没有继续谈公事,而是去陪妹妹说话。三婶早逝,三叔明程无续弦,膝下唯一子。没能圆儿女双全的心愿,便将一双侄女宠上了天。明靖一直记得,幼时的明黛,顽皮的令人发指。反倒是明媚,总是抓着明黛的小手躲在后头,如一尊怯生生的白瓷娃娃。在三叔毫无原则的宠溺之中,她们呼风唤雨,形影不离。所以,去江南是一件比过年节还快活的事。明靖猜测,明黛是因出嫁在即,所以才少了玩心,多了伤怀。为逗她开心,他说起以前在江南的趣事,明媚拖着下巴在旁偶尔补充几句,一唱一和,明黛很快展颜。时至晌午,明靖又陪她们用了些饭食,然后才去忙公事。明黛和明媚一向有小睡的习惯,奈何船上没有多的讲究,两人住一个寝舱。低矮的通铺宽敞松软,二人除去衣饰,散了头发,只着松软睡袍。明媚看见明黛的枕头:“你何时开始用药枕?”明黛盘腿而坐,长发拢至一侧,五指梳理,“寻常安眠之用,喜欢就让巧灵也给你做一个。”明媚皱起眉头。长满心眼的小姑娘,觉得处处都可疑——她过度的豁达,轻易放弃的期盼;登船时的伤怀,甚至这个药枕。哪儿都不对劲!除了楚绪宁反口,册封太子妃,她心里一定还藏了别的事。明媚理顺思绪,正琢磨怎么套话,明黛忽然往后一倒,手臂一勾,明媚惊呼一声跟着仰倒。闷声一响,两人同枕在松软的药枕上,明媚的思绪被撞得粉碎,双手虚握举在身前,双腿屈抬着,一脸惊魂未定。像只四脚朝天的王八。明黛垫在她颈后的手臂一收,两颗脑袋碰在一起。一撞一碰,明媚愣住。明黛轻笑,藏了几分捉弄成功的得意。明媚猛地扭头,不可思议道:“你笑什么!”明黛黑眸璀璨:“高兴。今年被气候误了行程,我还以为进宫前都没机会再去江南,可我现在就在去的路上。”明媚放下手脚乖乖躺好:“那哭什么?”明黛摸摸自己的脸:“哭?”又笑:“分明在笑啊。”这样的明黛,浑身上下透着鲜活气息,像刚刚从一个死气沉沉的壳子逃出生天;又像暂时收起示人的一面,给心底的无羁一场最后的欢宴。梨涡酿蜜醉人,眉眼清澈明艳,有幼年活泼的影子,又揉入少女长成的矜持,一颦一笑,是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的动人。明媚坐起身,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她:“你在外头的样子,果然是装的!”明黛抽回手臂枕着头:“谁也不会只有一个样子。你对外人冷脸时,周遭能落雪飞霜,可在母亲怀里撒娇时,罐子里的蜜糖都要甘拜下风,这又怎么说?”明媚语塞。见多了明黛娴静温雅,宽容大度的模样,她都忘了,自己羞怯躲在她背后时,她已经能叉着腰与三叔家的堂兄吵架了。明黛看她一眼,笑道:“你一露这表情,便是心眼作祟。我有时担心,你心眼比针包上的针眼还多,会老的快,有时又颇为感慨……”她话说一半,明媚回神,呆呆地:“什么?”明黛弯唇,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抬手落在明媚肩上,忽然下移,覆于少女起伏明显的胸上。“——感慨,妹妹长大了。”明媚僵硬的低下头,眼珠子险些瞪出来。男子之间有私密话题,其实女子也有。身体初初长开,发生许多让人脸热的变化,也会与亲密的小姐妹躲起来说。这一刻,明媚分神想——真该让太子、楚绪宁乃至陛下皇后瞧瞧她的言行举止,兴许会自挖双目以示眼瞎!下一刻,明媚抽出药枕,狠狠砸过去“你、你没有羞耻,你、你还做太子妃?你就是个、是个……”不知如何形容,还是直接动手比较痛快!明黛敏捷躲开,抽走明媚的软枕与她对打。两个婢女闻声入内,吓得面无血色。“姑娘,祖宗!您二位怎么打起来了!”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啊,矛盾已经激化到这个地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