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侍郎继续哭穷,又要买粮,山东又要免税一年,还要给皇帝造离宫,他又不是耍百戏的,能凭空变出钱来么?尉迟越也知道户部的难处,沉吟片刻道:“玉华离宫之事,孤去与圣人商量,再从东宫内库中出帛五十万端,以解燃眉之急。”太子从自己囊中掏钱,众臣自然称颂不止。尉迟越哪里有心思听他们歌功颂德,才娶了媳妇,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过几日把账册拿给她,都不知道要如何交代。不过他还是一脸端肃,冠冕堂皇道:“孤受万民给养,这是分所应当。”众臣都道太子殿下贤德。尉迟越不经意瞥了一眼帘外,只见有宫人在廊下点灯,他这才发现天色已向晚,再一看更漏,已近戌时,心道糟糕,一忙起来便忘了时辰,也没遣个黄门去东宫说一声。沈氏多半还在等他回去用夕食,她那么能吃,想必这会儿已经很饿了。尉迟越匆匆与群臣道了声失陪,也不耐烦乘舆,叫内侍牵了匹马来,便翻身上马,急急忙忙往回赶。还好太极宫离东宫近,他的马又快,片刻便到了长寿院。尉迟越大步流星地走进院中,便见几个典膳所的宫人捧着食案、提着食盒、端着残羹冷炙,从屋里鱼贯而出。他不由怔立当地,原来太子妃并未等他用夕食,甚至都没有遣人来问一声。微凉的晚风灌满他的袍袖,吹入他的衣襟,令他心口发凉。宫人见了他纷纷行礼问安,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从蓬莱宫中回来,错过了午膳,一直到此时粒米未进,已经饥肠辘辘。他正要折返回去,便见沈宜秋从回廊后侧绕出来。沈宜秋以为尉迟越憋着火,想必不会委曲自己,今日多半宿在前院了。她乐得逍遥自在,从蓬莱宫回来便沐浴更衣,与女史摆了两局棋,然后叫人去典膳所传了几样爱吃的菜肴,就着甜酒吃了。一不小心吃得有些撑,此刻正在廊上走动消食,谁知一个拐弯,正好对上尉迟越,倒把她唬了一跳。这行径她有些看不懂,不过她还是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上前行礼:“妾拜见殿下。”尉迟越扶了她一下道;“不用多礼。太子妃用过夕食了么?”沈宜秋看了一眼正捧着盘碗往外走的宫人,心道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不过她还是答道:“有劳殿下垂问,妾已用过了。”想了想又投桃报李地问了一句:“殿下用过了么?”尉迟越本想据实回答,可沈氏本就心重,他说不曾用过,倒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难保她不会多想,便点点头道:“孤在安仁殿与群臣用过了。”罢了罢了,少吃两顿也不会死,就当体验民生疾苦了。他总将民生多艰挂在嘴上,可日日锦衣玉食,何曾尝过饥馁的滋味?这回定要好好将这滋味牢记在心,如此才能感同身受,时时提醒自己不忘民瘼。太子妃此举虽不是有意,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沈宜秋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半分愠怒,甚至微有些许自得,心下越发狐疑。既不是来找她算账,难不成今夜要留宿?她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尉迟越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接口道:“晚来风凉,早些回殿中歇息吧。”得早些安置,睡着了便不会觉着饿了。沈宜秋脸色一白,看了看天色,这么早便要就寝,今晚看来是逃不过一场劫难了。罢了罢了,躲得一时,躲不过一世。一咬牙,一闭眼,忍一忍也就过了。两人各自盘算着,一前一后回到殿中。尉迟越去殿后沐浴更衣,沈宜秋坐在妆镜前,由宫人和婢女替她解发髻。她从镜中看见素娥和湘娥眉眼间尽是喜色,不由苦笑。素娥和湘娥却是喜滋滋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早晨收拾衾被,知道昨夜无事发生,心里暗暗焦急,方才见太子早早归来,与太子妃相携入室,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太子娶妃,同时封了两位良娣,按照祖制,大婚前三日太子和太子妃同宿,过了这三日,除了每月朔望,其余日子便由着太子选了。他们娘子又没有家里仰仗,若是一开始没站稳脚跟,往后这宫里人越来越多,日子便不好过了。已经白白浪费一夜,剩下两夜,能一举成孕便好了。沈宜秋由着他们替自己梳顺头发,接着脱下衣衫,换上轻软的薄绢寝衣,然后叫宫人们熄了灯烛退至殿外,只留了墙边几盏铜雁灯。帐幄中一片幽暗,只有些微光从织物的纹理中透入。换完衣裳,尉迟越恰好也从殿后走出来,他刚沐浴完,换了宽大的寝衣,微湿的头发披散下来,赤足踩着厚厚的丝绸地衣走过来,低下头道:“太子妃也安置吧。”声音比平日软一些轻一些,许是因着周遭的幽暗,越发显得暧昧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