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秋那时本就最在意旁人的目光,既因自己的无能而惭愧,又如何会向太子吐露分毫,便是他问起来,她也是报喜不报忧,默默将难处都忍了。后来她才慢慢知道,看人下菜碟原是人之常情,她初来乍到,下人也在暗暗称量这个主母的斤两。若是起初不能将威信立起来,往后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当回事,再怎么厚赏,人家也只是一发看轻你。走过几年弯路,沈宜秋这一世自不会重蹈覆辙,她连皇后都做过,太子妃更不在话下。素娥和湘娥在一旁看着,暗暗着急,他们知道娘子要立威,却担心她操之过急,将内官得罪狠了。下面人暗地里使绊子,到时候太子怪罪下来,不免夫妻之间有龃龉。沈宜秋却是不紧不慢地将手中书卷看完,又命人去传早膳。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她这才叫人替她更衣梳妆,待一切收拾停当,方才移步东侧殿,这会儿那两个内官已经被干晾了近一个时辰。两人面上不显,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茶,可心中都有些忐忑。太子成婚,要将内务移交给妻子全权处理,下面的人嘴上不说,心里难免犯嘀咕,太子妃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娘子,且虽出身世家,沈家如今朝中无人,也就是“五姓女”的名头好听罢了。他们心中都存了轻忽之意,太子明察秋毫,下面的人不敢上下其手,如今换了个才及笄的小娘子,又是才嫁进来的新妇,脸皮薄,想必手腕也有限,多半有空子可钻。谁知他们一大早来承恩宫求见,太子妃却迟迟不出现。他们起初是愤懑,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生出忐忑,不安越来越浓,至于如坐针毡。就在这时,只听帘外宫人纷纷道:“请太子妃安。”两人忙放下茶杯,起身避席,整理衣冠,就见宫人打起帘栊,一个宫装丽人迤迤然走进来。只见她着茶红色小袖衣,十二破青碧色织锦裙,身披泥银红绡披帛,青丝绾作双鬟望仙髻,脸上粉黛未施,除了容貌生得格外冶艳之外,似乎也看不出什么过人之处,看着甚至还有些稚气未脱。两人俱都松了一口气,方才未必是她有意如此,便是真给他们下马威,看这模样也不足为惧,当即下拜行礼。敲打(第二更)沈宜秋受了两人的礼,笑道:“有劳汤典内与冯寺丞久候。”这两位都是她的老熟人了,他们不认得她,她却与他们打过好几年交道。又矮又胖、长着两层下巴的是太子内坊典内汤世广;另一个脸长似马的则是太子家令寺丞冯和。两人都道不敢当,是他们来太早,打搅了太子妃娘娘清觉。沈宜秋浅浅一笑,请他们入座,自己也升座坐定。不一时便有宫人奉茶,太子妃端起茶杯抿了两口,只不发一言。两个内官对视一眼,内坊典内汤世广官品高,率先上前一步,揖道:“启禀娘娘,太子殿下有令,将东宫内务移交娘娘总理,仆等今日一是来拜见娘娘,给娘娘请安,二是将内坊与家令寺的情况呈交娘娘御览。”沈宜秋放下茶杯:“我才入宫,什么都不懂,有劳两位与我分说分说。”两人一听,心中都是一喜,他们还没给下马威,她自己倒急不可耐地从马背上爬下来了,连藏拙都不晓得。太子妃自己认了什么都不懂,自然只能由着他们说了,便是找出什么纰漏,也能轻而易举地搪塞、弥缝过去。汤世广精神一振,滔滔不绝道:“启禀娘娘,太子内坊设典内二人,丞二人,典直又四人,内坊掌东宫閤内的禁令,宫人粮廪出入等诸般事宜。门户、各宫院的出入、繖扇、车辇、内外命妇的车驾,也都是由内坊负责。“另有太子内官,自然也由娘娘统管。司闺掌管妃嫔及宫人名簿,知三司出纳,掌正管着文书出入,记录存档,闺阁管钥、纠察推罚也由其掌管,掌筵管着帷幄、床褥、几案、举繖扇、洒扫等事宜,此外还有司则、掌严、掌缝、掌藏、司馔、掌食、掌医、掌园……”沈宜秋轻笑了一声,端起茶杯。汤世广的话声戛然而止。太子妃弯眉笑眼道:“汤典内一下子说这么一大篇,你觉得我记得住么?”汤世广后背微汗,这话还真不好回答,他道:“娘娘兰心蕙质,仆……仆斗胆以为……”“汤典内真是抬举我了,若能在顷刻之间记下这一大篇,我何不去考进士呢,”沈宜秋半开玩笑道,“不过想必两位是太过高看我,不是有意要将我绕晕,是不是?”她说得轻巧,两人却是汗如出浆,下面人禀事,若还要上峰绞尽脑汁,自然是下属大大的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