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还没有一撇,沈府的男子便已做起了权戚的美梦,各自盘算着,如何才能借此机会崭露头角,博得太子的赏识。接驾前一天夜里,沈老夫人将三个儿子叫到青槐院中——前头四个儿子是沈老夫人生的,五房、六房、七房都是庶出,这等大事自然没资格参与。沈老夫人看了儿子们一眼:“明日太子光降,切记克己复礼,谨言慎行,切莫失了我沈氏的体统。”这样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几个儿子从小听到大,耳朵里早已生了茧子,心中笑母亲迂阔,口中只是唯唯。沈老夫人又看向最器重的二子,四个嫡出的儿子中,她私心里最偏爱二子。三子虽出息,却是天生反骨,大事上全都与她对着干。长子庸懦,四子荒唐,唯有这个二子,才气胆识都不缺,只是少个一展宏图的机会。如今便是个好机会。孙女不愿帮扶母家,可她依旧姓沈,此次省亲,便是太子要抬举沈家的表示。她欣慰地看了一眼最钟爱的儿子:“二郎,诸般事宜,还需你多费些心思。”沈二郎道:“儿子知晓。”兄弟三人出了青槐院,沈四郎道:“阿娘说来说去便是那一套,什么礼数、体面,早就不中用了。”沈大郎轻斥道:“不可出言不逊!”顿了顿又道,“不过四弟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阿娘囿于内宅,年事也高了,时迁事易。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若还是高标自持,难免曲高和寡。”沈二郎道:“阿兄此言差矣,无论时世如何变迁,礼与道,仍是我等安生立命之本。”话是这么说,他已经作了万全的准备,派人搜罗了珍宝与美人,明日但看太子喜欢什么,便可见机行事,投其所好。虽然朝野上下都说太子克己复礼、洁身自好,但这种谀词是当不得真的,又不是圣人,怎会无癖,他三弟号称君子,还不是一见绝色的邵氏便神魂颠倒,不惜与家里闹翻,求了三年五载,非弄上手不可。人同此心,事同此理。翌日,沈家男子早早分列于屏门外,翘首盼望太子的车驾到来。巳牌时分,只听隆隆车马之声由远及近,忽见街衢尽头扬尘滚滚,太子的卤簿总算被他们盼来了。为首的是一队披甲执锐的侍卫,接着是十数名俊俏黄门骑马引导,后面便是太子、太子妃以及随从的车驾,总有五六十人——这已经是省得不能再省了。不一时,车驾到了沈府门前,沈家人纷纷下拜行礼,将太子和太子妃的车驾迎入屏门内。车一停稳,便有十数名宫人上前,打繖扇的,举步障的,捧几案的,执瓶炉的,不一而足。沈宜秋扶着素娥的手下了车,又坐上步辇,在众人的簇拥下,向院内行去。行至二门内,便见沈老夫人为首的一众女眷跪拜于庭中,沈宜秋依礼下辇搀扶了一下祖母,动作是十足的敷衍,沈老夫人积怒未消,又添新怨。可原先的祖孙,如今已成君臣,想想她给沈氏一门带来的切实好处,便咬牙忍了。沈宜秋只扶起了祖母一人,气定神闲地受了其他人的大礼,然后才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多礼。”其他人便罢了,几个与她素来不合的堂姊妹却是叫一口气憋得脸色铁青。礼毕后,众人打量沈七娘,只见她一头浓云般的乌发绾作宝髻,上插金梳,簪花树金钗,明珠宝钿如繁星点缀其间。她上着朱色蹙金绣孔雀纹广绣襦衫,下系松针绿十二破蜀锦裙,披帛结绶,真珠腰衱系出不堪一握的纤腰。脚下一双重台履镶珠嵌宝,随着她款款而行,满身的珠翠、金绣熠熠生辉。最令人艳羡的还不是盛装华服,却是她身旁的男子。尉迟越身着绛纱袍,腰系玉梁珠宝钿带,头戴远游冠,他身量颀长,气度端重,姿容俊雅,端坐辇上,煌煌不似凡尘间人。与沈家众人见过礼,尉迟越被延入外院正堂,沈宜秋则被女眷簇拥着入了内院。沈四娘跟在队伍后面,抬眼往人群中一扫,一下子便认出三堂姊,单看背影,便知道她有多落寞了。沈四娘一勾嘴角,走到沈三娘身边,抚了抚她的胳膊,轻叹一声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七妹入宫这几日,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一般,这通身的气度。”沈三娘不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沈四娘又道:“真是像做梦一样,前几日还是平起平坐的姊妹,如今却有天渊之别,都说七妹命格不好,依我看,这哪是不好,这是将全家的好都集于一身了。”沈三娘依旧不吭声,沈四娘倾身过去,小声在她耳边道:“阿姊,那日你从曲江池回来,说太子殿下俊美无俦,我原以为你夸大其词,今日见了才知不是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