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秋唬了一跳,忙拍抚她的后背,柔声道:“怎么了?今天是你生辰,可不能哭鼻子。”宋六娘吸了吸鼻子,伸手环住她的腰:“阿姊,我舍不得你……但我太想回江南了……”沈宜秋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可是殿下同你们说了什么?”宋六娘也是一愣:“殿下还未告诉阿姊么?”顿了顿道:“前日殿下召见我们,与我们说明白了……若是我们想出宫,他可以安排,换个身份或是寻个由头。”她将沈宜秋的腰搂得更紧:“我没什么别的念想,就想回扬州看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耳语:“哪怕是再见上一面也好……”沈宜秋忽然想起来,上辈子似乎听她提起过,她有个远房表舅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家中有个与她年岁相当的表兄,两人算得青梅竹马,若是没入宫,说不定两家会结亲。那时候她已经是德妃,久居深宫,物是人非,说起年少时的往事,也只当作笑谈。沈宜秋这时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想回江南,原来那里不止有她朝思暮想的莼菜鲈鱼与山山水水,还有她藏在心里的人。她拍拍她的背:“你能得偿夙愿,阿姊只有替你高兴,莫哭,又不是这辈子都不能见了。”宋六娘哭了一场,对王十娘道:“王家姊姊,虽说你总是与我斗嘴,可我也舍不得你……”王十娘轻嗤了一声:“算你还有点良心。”声音却有点瓮声瓮气的。宋六娘道:“你呢?想好了么?”王十娘将手枕在脑后:“我在哪儿都一样,横竖宫外也无人等我。”宋六娘仰头朝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见宫人黄门离得很远,这才道:“你不想嫁人么?”王十娘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脑袋里不是吃就是嫁人。”宋六娘哼了一声。沈宜秋不觉笑了,摸摸她的脑袋:“想嫁人又不丢人。”又问王十娘:“十娘有什么想做的事么?”王十娘道:“只要无人拘束我、扰我清净,任由我弹琴读书便是。”宋六娘撇撇嘴:“你眼下这么想,没准哪天会变的。遇到合适的人,没准你老房子着火,烧得格外旺呢。”真正的老房子红了脸,好在天色暗,又有酒遮面,旁人也看不出来。王十娘不以为然:“反正不是我。”沈宜秋心里一动,若是能把十娘留下作伴……但她眼下才十几岁的年纪,留在东宫,她没有机会结识别的小郎君,一辈子不识情爱滋味,不知算是幸还是不幸。王十娘转头对沈宜秋嫣然一笑:“我想留在阿姊身边,但是不想再做太子良娣,哪怕只是顶个名分。我这么同殿下说了,殿下说待他……可以破例封我个官职,让我辅佐阿姊,是有正经官衔和俸禄的,本朝独一份。”她顿了顿道:“若是哪日我真的想不开想嫁人,也不妨事。”沈宜秋一怔,随即喜出望外,握住她的手,不知该说什么好。就在这时,忽听岸上有个小黄门叫道:“娘子——太子殿下请娘子赶紧去!”船上的三人都是一惊,忙坐起身。几个小黄门迅速划着小舟来到湖心,跳上画舫,将船撑到岸边。沈宜秋上了岸,与两位良娣匆匆道别,然后低声问那来传话的小黄门:“出什么事了?”那小黄门压低声音道:“回禀娘娘,似乎是华清宫出事了……”风疾沈宜秋回到承恩殿,尉迟越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裳,脸色很是凝重,见了她,不像平常那样露出微笑,皱紧的眉头却微微一松:“阿耶在华清宫突发风疾,人事不省,不知现下如何,我们须得立即赶去。”沈宜秋也是悚然一惊,便即叫素娥替她更衣,一边问道:“医官去了么?”尉迟越点点头:“我已派了车马去陶奉御府上,接了他径直去骊山。”两人遂不再多言,收拾停当,便即上了马车。太子一行轻车简从,倍道兼行,舆人将马催得飞快,车厢颠簸得厉害,沈宜秋方才在舟中多饮了几杯酒,本就有些头晕,这么一颠越发不舒服。尉迟越将她搂在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一下一下拍抚着她的后背,她这才觉得好受些。熬到华清宫,太子单手将她抱下车,又扶着她上了步辇。皇帝出事是在瑶光楼。为了与挚爱双宿双栖,此楼近来又修葺过。梁柱贴了文柏和沉檀,柱础的莲花座上贴了金叶,嵌上真珠宝钿,四壁涂以椒泥,金博山炉中散出袅袅青烟,步入其中只觉异香扑鼻。沈宜秋本就晕晕乎乎,叫那香气一熏,差点没背过气去,尉迟越也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