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施雨是王诃的仲母,加衔参知政事,也是时常出入政事堂的宰相之一。
姬无拂喝完碗中茶,顺顺口:“一码归一码,虽然有家世托底,我知道她会有前程,但她也是十多年的苦读,我这边都要出远门了,轻易不回来,总想多问两句。师傅何不就告诉我,免得我回头再找人去问?”
谢大学士眉头微蹙,一眼也不错地紧盯着姬无拂:“我已经八十岁了,要不了多久就要回家躺着等死的年纪,老裴不会比我好到哪儿去,这世道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你可得想清楚了。”
人一旦开始老去,时光是不会等人的,而年轻人长成则需要足够的光阴。簇拥着姬无拂的人,要么太老、要么太年轻,她们都难以成为决定未来的助力,而姬无拂一旦选择走出去,留在城中的中年人很难不顾一切地青睐心无定性的少年。
姬无拂却道:“师傅三十岁的时候有预料到褪去胭脂,站在朝堂前列的未来吗?六十岁的时候能预想到自己八十岁依然老当益壮吗?人世无常就在于此,师傅一路顺遂,也该相信旁人前路平顺才是。”
当今皇帝才五十九岁,历来活到六十的男皇帝不算多,活到六十的太后却是一大把,且不说姬无拂本就怀有几分避开争纷的心思,就算是要争,她也不认为眼下是好时机。
越是挤在鼎都、挤进紫微宫,人的心也小了,满心满眼只有眼前明晃晃的“大事”。这样的人的太多,姬无拂自认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人,像她这样容易受人影响的心志不坚之人就该离得远些,才能避免被人裹挟着向前,好好想一想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在姬无拂说出告辞之前,谢大学士说:“是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姬无拂站走到户部衙署外,正准备进门,就看见门外一左一右守着两个面熟但叫不上名字的的人。一个人记下成千上万个人名是困难的,但一群人来记一个人比较容易,这两人就很凑巧地全都认识秦王,见人上前当即叉手见礼:“东宫洗马见过秦王。”
洗马向来随侍太子左右,太子今日也在户部?
姬无拂低头看了她一眼,道:“里头有什么事?我是来寻阿姊的,若是有大事,我回头再去宋王宅寻人也无妨。”
东宫洗马恭谨道:“太子殿下吩咐过我等,秦王不必通传,尽可入内。”
姬无拂抬脚进门,身后的随从自觉留守在屋外。户部素来是六部中数一数二的繁忙衙门,正午时分的阳光漫过窗纱落在联排的桌案之间,斑驳光影下是埋头理事的人,姬无拂站在门边停住脚步,侧耳听了一阵,往边上的侧门进内室。
无论是哪个衙门,或多或少总有几间屋子是专门留着待客、休息、商谈事宜的。户部要紧,内部宽敞,这样的地方也多。
虽然东宫洗马说是太子在内,姬无拂却没听见太子的声音,以她的耳力,但凡太子张口说话,她在见到东宫洗马之前就应该听见太子的动静。所以太子驾临户部,到底是为何呢?
姬无拂加快脚步,当着守在门外的宋王侍从的面推开屋门,一打眼她的疑惑就解除了。
噢,原来太子是在守株待兔,等她呢。
姬赤华与姬宴平各坐长榻两侧,中间摆着的矮几小炉飘着茶香,是姬赤华在煮茶。姬赤华一手掩袖,一手握住茶壶柄,涓涓茶水落入姬宴平身前的茶碗中。姬宴平斜倚靠在引枕,脸上挂着笑,即便不爱和茶,也为这赏心悦目的煮茶感到满意。
姬无拂毫不遮掩的匆匆脚步临近,“嘭”一打开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她自觉往长榻前的绳床上坐了,端过第三只茶碗,举碗向姬赤华示意:“阿姊们这是在等我?”
姬赤华便给她倒了半碗茶,笑问:“你既然知道,怎么还多问一句?”
“我是受宠若惊,阿姊要见我,只叫人来传话,我自是上东宫问候阿姊起居。”陪谢大学士说了一阵话,姬无拂也是真口渴了,端着碗吨吨吨喝完,又要姬赤华倒茶。
姬赤华纵容着又给她满上:“我来见你也是一样。倒是没成想谢大学士截了你一阵,有一事你大概还不晓得,谢大学士已经往圣上处上书了,要致仕养老去了。”
姬无拂惊诧,微瞪大双眼,仔仔细细把刚才谢大学士说的话回想一遍,也没品出什么多余的意思:“我还以为谢师傅要为朝廷效力到闭眼之前,这就准备致仕了?”
姬赤华不以为意:“七十古来稀,谢大学士已经是八十岁的人了……”
“她活的太长久,都要把吏部侍郎熬死了,总要给后人一点上进的余地啊。”姬宴平接上话,照旧的难听,顺便把话题拐了个弯儿,“别说她了,说说你自己吧,从前几回出远门都是说走就走,这次倒正正经经地一家一户问过来,打算去几天?十年八年不回家了?”
姬无拂眨巴眼,心虚地不去看阿姊,把目光落回茶碗:“哪里有那么夸张,我就是出门前和你们都打声招呼而已。”
姬赤华抿了口茶:“罢了,她也是成人了,难道还要拘在院子里看顾,想去就去吧。我今儿来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不等姬赤华说出具体的事项,姬无拂手指点点自己,问:“我啊?”凭她贫乏的想象力,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是姬赤华做不到且需要她相助的。但两人来的都比姬无拂早得多,有事也说完了,只能是和她说话。
姬赤华笑道:“不是什么难事,去年你带着长庚往福州走了一趟,这回麻烦你再带长寿一起去江南逛逛吧。不患寡而患不均,长庚回来后总念叨着福州的事,长寿听了很是羡慕。”
玉照与姬赤华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结实交情,长寿和长庚更是常在一处教养,感情亲厚。因此从姬赤华口中听到有关长寿的安排,也不奇怪。
姬无拂掐指一算:“长寿十四岁了,明年及笄就可以出府担事了,这时候叫我带走不太好吧?”
姬宴平在一旁吹风:“带上吧,正好方便了明年再找个由头把你叫回来。总待在外面肯定是不成的,除非是宗王出镇,不然都是要留在京中的。”
便是从前有留在封地的宗亲,如今也没有了,鼎都叛乱之后各地宗亲要么被宋王亲手请回来,要么就埋在土里,除非在外任职,其余的宗室亲眷俱在新都十王宅中。
姬无拂显然也想到了十王宅,抽了抽嘴角,她真是听不惯这个名:“我知道了,会偶尔回京看看的,报个平安。”
姊妹三人随口聊了些闲事,难得清闲。姬无拂手中第三碗茶喝到底时,姬赤华忍不住叹气,终究是开口道:“四娘何必在外受风吹雨淋,在家中难道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姬无拂实话实说,“只是我不太喜欢新都……也不是喜欢外面、也不多怀念鼎都,怎么说呢,我只是比较想念小时候的样子。现在也没不好的地方,就是单纯地怀念。上次去福州,我借着打马球揍了裴氏一顿,那天我就想起小时候了,在鼎都长姊和二姊打球,到处都热火朝天的,虽然我只是扔了个球,心里还是很高兴。那时候真好啊,明知道世事变化是无可违拗的,但我就是提不起劲儿。”
一口气说了许多,却全无重点,姬无拂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只好住嘴。幸好眼前两个人都能从她混乱的话语中捕捉到重点,神情沉凝。
屋内一时间落针可闻,还是姬宴平先嗤笑一声,道:“你就是吃得太好了。”
“阿姊不能让我吃惯了山珍海味,再去吃糠野菜。”姬无拂不否认这点,她的童年就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生活在太极宫最温柔的季节里,幸运地避开了寒冬,甚至连风声也没有落进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