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夜班,凌励守着六个术后病人,一晚上累贼死,出去买包泡面回来,却遇到位意图逃离的患者。病人把衣兜翻给凌励看,只有皱巴巴几张零钞,实在没钱交住院费,更遑论那一大笔手术费?凌励说,“不做手术会死的。”病人回应,“等死容易点儿,挣钱可就难了。”凌励无言以对,只能放行,还把自己钱包里的钱,都掏给病人。翌日护士站和主管医生发现有患者出逃,一大笔医药费无处可讨,气得鸡飞狗跳。凌励边做足缩头乌龟的戏码,边心怀歉疚,其中忐忑煎熬,不足为外人道。
还有一次,病人死于手术并发症,可家属不答应,硬说是医生疏忽,凌励虽不是主刀医生,但他看着带自己的老师,被一群人揪到医院门口,门口空地上,摆着死者的棺木,花圈。他的老师和院领导沉着应对,凌励却泪流满面,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光站那儿哭,倒还有用,来闹事儿的家属不知怎的,暂且鸣金收兵,不过凌励后来被老师训,“没用的家伙,哭什么啊你,死你家人啦……”老师训他训的自己也眼圈泛红,凌励又接着哭,总之他哭的跟三国里的刘备似的,后来一群住院医生和实习医生抱一块儿掉眼泪,伤心不已,被整个外科传为笑柄。
不是不能吃苦,不是不能受屈,也并非不能坚持,只是不想让自己那一点点最初的梦想,在日复一日的残酷中被消磨,“不要以为我们有多强悍,我们未必经得起失去,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凌励跟方楠可谓掏心掏肺,“你知道我当初选读医科,是因为看到我爸在世时,饱受高血压,肾病的折磨,才立志做医生。至于后来选择外科,是因为手脚还算利落。可既然都是救人,早期的预防工作不是更重要吗?我想转去内分泌科……”
方楠不支持,“转去内科,你就不用吃苦,不用受屈了?你就都受得了?”
凌励有他的道理,“内科的上班时间要固定多了,而且,杀人的压力要小一些。”凌励承认,“嗯,这方面我比较没用。”
方楠劝,“不要逃避嘛,梦想是梦想,生活是生活!不能混为一谈。”
“梦想是生活的根基好吗?”凌励啧啧连声,揶揄方楠,“老婆你真不讲理,你这么说,就好像是执意不肯与婆婆和平共处的儿媳妇一样,你很爱一个男人,却不许那男人有妈妈?”
方楠被凌励的比喻弄的啼笑皆非,“胡诌八扯,牵强附会。”那会儿方楠以为这事还没谈完,总还有商量的余地。
凌励见方楠最终也没给结论,还以为她这是松口了,翌日就去办转科的事情。本来外科不打算放人,但当时的内分泌科太需要象凌励这样的年轻男医生加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是铁律,要知道内分科女医生的比例太高,男女悬殊的让人气馁,更何况,当时凌励的师姐已是内分泌科主干力量,有师姐推波助澜,凌励竟很快转科成功。
一如方楠所言,并非转去内科,就全是坦途,但也如凌励预期,在内科的好处,上下班较为准时,病人当然还是病人,可显得温和许多,不如外科那么“紧张狰狞”,凌励有种感觉,好似一下子从泥沼地迈进草原,起码能喘上来气儿了。他这儿得以喘息,方楠不高兴,干脆玩人间蒸发,失踪整三天,凌励不得不满世界找媳妇儿,找的那是舍生忘死,把凌康夫妻也给急够呛。
后来方楠出现,凌励发脾气,“有谱儿没谱儿啊你?”
方楠回应,“到底谁没谱儿?你转科我同意了吗?”
凌励气道,“就算我转科你没同意,可我总是事先跟你商量了吧?你闹失踪跟谁商量了?”
方楠歪理,“你跟我商量过又怎么样?你听我的话吗?你跟我商量过你就占据道德制高点了……”
家务事是没啥“真理”可言的,更不会有什么结论,各说各理这么折腾好几天,小夫妻俩都觉得,还是先这样吧,左右短时间内,凌励是没办法再回去外科,方楠也不可能把失踪的时间补回来。他们都有和平解决争执的意向,但必须凌励先拿出诚意,终归这事是他挑头闹的,放着好好日子不过,穷折腾。方楠让凌励拿出诚意的方式,就是变辆车出来。
恰好中秋将至,凌励给哥嫂送点月饼水果去,凌康这如父长兄,文娟这如母长嫂,自然问起方楠上次闹失踪的前因后果,凌励一五一十详述。
文娟和凌康听完发笑,“买什么车啊?咱家车库里的车,早就让你挑一辆开去,你死活不听。行了,现在媳妇儿发话,你开走一辆就是。”
凌励照例不答应,“人仲恒不也没开车吗?来来回回都骑单车。”
文娟说,“仲恒不还读大学吗?骑车应该的,你这都神医大国手了,能一样吗?”
凌励觉得吧,“其实我挺喜欢坐公交的,早上早出门一点没那么挤,挤不上也可以叫出租,实在不行我不是还可以跟哥嫂叫救命吗?”
凌康皱眉头,那十足真金的护犊情深,“你这孩子不毛病吗?有个车多方便,何必临时找人救命呢?”
凌励笑道,“我就是喜欢有事儿没事儿找哥救急。”
被凌励一说,哟呵,凌康和文娟的心差点化了,咋就这么温暖这么得劲呢?凌康瞅着弟弟明亮干净的笑脸,还小时候那摸样,没变,亲人就是亲人,惯着,“那你想咋样呢?就算你不需要车,方楠总需要吧?你也不能光想你自己啊。再说人都有,就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