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宣珩允形容沉郁,嗓音暗哑,“这几日是她的小日子,她的身子惯要疼的,你和半夏多嘱咐膳房,给她做些温和食物,莫要光脚戏水,少食葵子这些上火的干食。”
丹秋鼻子一酸,登时就委屈了。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看似温润儒雅、体贴备至的郎君,实则就是个棒槌。
他记准她的小日子,逢月让膳房准备适宜的食物,温声提醒一句莫贪凉食,这样就够了吗,以为这样就算做足面面俱到、当得上一个好夫君了吗。
不够!
丹秋咬牙绷紧酸涩的眼眶,只恨自己没出息泪珠子浅,她顾不上杂役尚在,收不住情绪斥道:“公子,原来您当真不知,我们郡主身子向来好,从未有腹痛的毛病,只因四年前的三月初九,这才落下的病根儿。”
丹秋一股子倒完,跺了跺脚转身疾去。
她走后,杂役似乎说了些话,也跟着出去了。至于说了什么,宣珩允没有听到。
他的耳畔,突然风声骤起,凛声啸啸。心尖上仿佛万针刺入,蚀骨抽痛。
有狰狞的笑声在他脑海里响起,肆意嘲笑他的自以为是。他的自大、孤信被那番厉言嘲得溃不成军,碎成粉齑。
他口口声声心里有她,他以为自己往日不过是忙于政务冷落、轻视她,他志足意满只要有足够相处的机会,就能找回往日情意。
四年前的三月初九。
他赶回东宫,垂着手臂,把右手掩于广袖内,见她身下床褥尽红、满屋血腥,他不敢走近床榻,只能止步于一尺开外,他怕离得近了,被她悄出端倪,她一贯观他仔细入微。
那日他更不敢滞留,匆匆留下一句话,转头疾步而行、步履生风,直到走出她住的院子,喉底的腥咸喷涌而出,落地数口暗红。
后来,他怕她失去孩子伤心过度,留下心结,也曾悄悄留意观察。
但每回见到的楚明玥,总是笑盈盈的,永远都像明媚的小太阳,他也就认为,这事对她未有影响,他甚至自私得想过,她是不是不喜欢孩子。
往后数年再未孕,他也未挂在心上。
他自幼不被生养之人善待,子女亲情本就淡薄,他想,她不喜孩子,那就不要吧。
如今被她的贴身近侍当面呵斥,他才惊觉,原来那件事,伤她身子如此深。
下一息,犹如天光一现,他猛然意识到,她极宠玉狮子是为何。
玉狮子,是她小产之后,在御花园的桃花树下捡到的小奶猫,捡到的时候,猫的眼睛尚未睁开。
孩子小产,究竟对她造成了多么深的伤害,他一无所知。
其中原委,他从未深思。是了,天下哪有他这样的夫君。
夕阳渐坠,天地暗成灰色。
宣珩允立于这一方空寂颓败的院子里,向来长身玉立的身姿,在这息,被汹涌的懊恼冲撞得摇摇欲坠。
他怎会是这样的夫君。
沉抑的心被万刃肆虐,一下下剜着疼。
“公子,公子。”方才的杂役端着一个原木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碗青菜肉丝粥、两碟小菜、一个咸蛋,这便是送往外苑的晚食了。
对于临时落脚的赶路客来说,算不得粗茶淡饭,相反,白粥里的肉丝很多。
“公子您选好了吗,您住哪个屋?”
宣珩允木然转动眸子,看向杂役,只瞧见杂役双唇一开一合,他的耳畔,风声鹤唳。
杂役见他不说话,神情呆症,就把晚食放在院子里那张落一层灰尘的粗粒石桌上,又交待一些外苑里的注意事项,而后退去。
宣珩允仿佛没有看见那份晚食,就这么伫立在这处充满水汽的庭院内,满身落寞。
天色彻底暗下来。
杂役去而复返,手上提着两盏锡质油灯,乍一见住客仍旧站着,和他走时一般无二,在昏昏夜色里形如鬼魅,他的心差点跳到嗓子眼。
“哎哟公子,您怎得还站着呢。”话一出口,他又自顾摇了摇头,看一眼石桌上的晚食原样未动,只叹看着神仪明秀、风度翩翩,竟是有失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