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珩允接过浓茶饮尽,覆霜的面容忽而笼上一层被慰藉到的欣喜。她是关心他的。
这个认知就像那年除夕的烟火,微弱的火引一经窜起,便拥有了生命力,一道火光之后迅速炸开,腾烧在他的七经八脉、每一根微末的血流里。
那碗米酒圆子汤没有温热他心尖上的温度,但是此时,他忽然就感受不到寒意了,他被笼罩在小太阳的温暖里。
“无碍。”他笑着回答。
楚明玥转动半圈眸子,又抬眼,凤眸里清清淡淡,漾着一汪冷泉,“这话,我说不合适。但陛下既然唤我一声皇姐,我就僭越一回。”
“陛下如今尚无子嗣,倘若圣体有恙,难免朝局动荡。”她半垂下浓密的睫羽,沉思一息,笑道:“外藩若再伺机而动,镇守在远关的绥远军将士们又要流血咯。”
她忧他身体不假,可再不像往日只一心为他康健与否牵动心悸,她不过是作为定远侯楚将军的女儿,心疼远关的万万千千将士们。
不过是,想看山河无恙、百姓安康。这是生而为楚家后人,与生俱来的心胸。
想明白这些,宣珩允顿时有些失落,他下意识蜷动指尖,想要去握住那只纤细莹润的手,但他忍住了。
下一刻,他不再自缚于茧,纵使这样的关心,也是他需要的。
如今的楚明玥,不再有不甘、执念,竟已经能够以局外人的态度,像那些朝中大臣一样催促他该要子嗣了。
他的妻子,浓烈似火,亦阔达如风。
可他,放不下。
54、54
楚明玥话落,膳厅有霎那的安静。
屋外,金色的阳光耀眼,掩于枝叶间的金蝉“吱吱”叫着。
“多谢皇姐提点。”宣珩允终于开口,打破屋里的沉寂。
“我吃饱了。”长生放下筷子,从位置上站起来,漠然看了看二人,就欲离去。
这时,崔旺和半夏、丹秋三人从外边进来,脸上都挂着汗,崔旺怀里抱着玉狮子,玉狮子口中叼着小鱼干。
半夏、丹秋挽着半截衣袖,露出的手臂上依旧长着斑斑红点。
“哎哟,郡主,奴才抱着这玉狮子,它可是又重了。”崔旺一进门,就抑扬顿挫开了口,声调似唱词。
路过长生的时候,皇宫里不苟言笑的崔大监低头朝那孩子笑了笑,可惜未收到同样的回应。
楚明玥从崔旺手中接过玉狮子,放在腿上,弯眸一笑,“崔大监总让人稍肉干过来,它长出来的肉啊,都是崔大监喂出来的。”
崔旺微微躬身,受下这一赞赏。
“奴才冒犯了,方才瞧见郡主身边的两位姑娘手臂都长着红疹。”崔旺余光往半夏、丹秋二人扫一眼,“恕奴才斗胆多嘴,可要宣宫中太医来侯府瞧瞧。”
楚明玥摇头谢绝。
三人自江左回来,身上的红疹倒是好过几日,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又长了出来,从医馆买回的药膏,涂抹上倒是有效的,只是红疹总反反复复。
“这……”崔旺犹豫着往宣珩允看过去。
“但说无妨。”宣珩允一样疑惑,他了解崔旺,崔旺有时候话多,但是知分寸的人,不会多事。
“是。”崔旺低头作势躬了躬身,“奴才前几日出宫,偶然瞧见坊间医馆里也有不少人身上长了同样的红疹。”
“奴才,奴才,”崔旺颔首抬眼观察宣珩允神情,大着胆子继续道:“奴才想着,这怕不是类似于天花那样会传染的恶疾。”
“胡说。”宣珩允厉声斥责,“夏日何时生过天花,何况若是天花……”
何况若是天花,早发病了,怎还会在身患绝症的情况下,平安度过这许多日。是宣珩允潜意识里不希望楚明玥再与任何病症扯上关系。
楚明玥黛眉蹙动,她倒是认真思忖半晌,才笑吟吟道:“让崔大监费心了,不过是寻常红疹罢了,医馆大夫给的药膏好使着呢。”
崔旺伸着一只手,作势往脸上轻抽一下,“怪奴才多嘴,是奴才竟想些灾啊病的。”
楚明玥原本就未在意,摆了摆手,赏了崔旺一碗解暑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