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春脚一动,就要跟上去。后衣领却被扯住,她偏过头,只见那人轻飘飘扫了她们三个一眼,语气慵懒。“我说,你们是不是要给我,介绍介绍她?”怎么这一个个的,都认识?……此处已是山脚,离山神庙不近,可辛莲却还是一步步走过去。她微垂眼眸,众人观她这样,都没有出声打扰。琉灿很想挨着她,又不敢,只能紧紧跟着人。楼煜点了点她的胳膊,小丫头一看,伤口正在慢慢痊愈,她笑了笑,很小声地说:“妖族的自愈能力都很强的!”很快,四人一妖已走到倒塌的山神庙前。半个门斜斜挂着,根本不需要踌躇,辛莲一眼便看见那个浮在山神像前的虚影。虚影的神情和之前没有差别,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她动容半分。这就是神吗?辛莲注视着那张面容,略微不解。可是,华彩灯,为何会成为山神?虚影的脸,与山神像,完全不同。可她手中的木杖正是山神像手中的木杖。而那股力量,虽然陌生,但让她们都感觉到了不可深究的威严。虚影身边,站着念七壬。而脚边,躺着个人,穿着有些眼熟。几人一步步走近,才终于看清那人的样子。郑秋满头白发,脸色苍老得不成样子,皱纹横生,牙齿都没了,嘴唇蠕动,也吐不出几个字。她快死了。辛莲将那香囊,放到她手里。郑秋颤巍巍抬起手,看清了香囊。这香囊,也是她与古阴的定情之物。它曾说,将香囊久久带在身上,可安神辟邪。双蝶戏花是那么好看,只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曾经美好的日子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一滴浊泪溢出。她只是想要活着,有什么错?郑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看着辛莲,嘶哑说:“你……”“你不得……好死!”话音落,她咽气了。“诶!我说你这人……”楼煜挽起袖子,指着人就要破口大骂,却对上一张青黑的脸。都死了,这要怎么骂!“怎么死了还不积点口德呢!谁欠她的啊!”楼煜很是气愤,差点就要跳脚。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一句话。辛莲没什么反应。或许郑秋是觉得,这一切是自己导致的吧。这种人,执迷不悟,没什么好生气的。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念七壬也是冷冷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几人越过尸体,走到虚影面前。楼煜越想越生气,没忍住踢了尸体一脚,小声道:“你……你才是不得好死呢!”琉灿有样学样,朝尸体做了个鬼脸。“卑鄙!无耻!”她刚说完,那具尸体便化为一摊黑水,吓得她立马跳开了。辛莲在虚影面前站定,她右手掐诀,在自己额上点了几下,然后仔细看了看虚影。泛着荧光的虚影之中,浅淡的魂魄内,有点点金色流淌。她看了许久,才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虚影中的那股神秘力量很淡,说是“神”,倒也不见得神的力量这般小,可说是“人”,也不对。华彩灯,辛若瑜座下四弟子,她的四师姐。而虚影中的只是华彩灯的恶魄。人有三魂七魄,七魄主情,目前看来,虚影中只有华彩灯的恶魄,善魄却不见了。虚影淡淡看着辛莲,却并不开口,只是抬了抬木杖,指向了山神像下方。辛莲猜测:“是底下有什么吗?”虚影没动静,那就是说中了。辛莲走到山神像面前,行了一礼。“得罪了,山神大人。”只见她轻轻抚上山神像下的石台,一座神像连同石台便被她一人抬起,小心放置在一旁的地上。进来的半春四人正好看见了这一幕。雁来月几人见怪不怪,以灵力托举而已。琉灿却很稀奇。“哇!你力气好大呀!”辛莲没理这个小傻子,她回头一看,石台下是砌的平整的水泥地。辛莲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一眼恶魄,见她依旧没动静。她蹲下身,手放在地上,勾画繁复纹路的小型阵印,辛莲闭上眼,神识连同灵力一起探入地下。楼煜脚步未动,走到辛莲身边,伸长了脖子去看,身体将辛莲挡了大半。雁来月无奈一笑,这傻子,做得这么明显,辛莲又不是笨蛋!只一会儿,辛莲便收了手,长剑划过,水泥地四分五裂。又变戏法一般掏出几把铁锹。“挖吧,小心一点。”雁来月三人各拿了一把,还剩下一个,琉灿也要拿,半春屁颠跑过来。“你受伤了,还是我来吧!”闻蛟、言星以及那灰衣少年也不好在一旁看着,纷纷在废墟中找了能勉强挖土的工具,都跑过来帮忙。,!泥土四溅,琉灿退了几步,站在干净的地方看着。这一块地方大约六尺长,五尺宽,众人小心翼翼挖着。辛莲几人都梦回两个月前,在南华,也是这样,一铁锹一铁锹地挖出了槐安。这次挖出的,是华彩灯吧。那么下次呢,会是云行舟和小六吗?辛莲不禁一笑。真不愧是同一师门啊。都是同样的埋法。几人挖到日上三竿,才终于看到了一点东西。白色的,闪着瓷白的光芒。辛莲一时顿住,盯着那露出的一角,没有动静。一贯冷静的她,思绪也不禁停了一瞬。辛莲曾想过,无论有多困难,她都会将这些人好好带回去。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变得多么不人不鬼,她都有信心能治好。可现在,倘若人已经死了很多年,只剩下一具白骨,她要怎么办。在这一瞬,她甚至想到,云行舟或者小六如果更惨,她要如何。等到这具白骨被完整挖出来时已是傍晚。直愣愣平躺着的白骨,骨架不小,也就一般年轻女子的骨架。辛莲想了想之前见过的华彩灯,再看看白骨。身高是差不多的。不了解的人看骨头还这样完好无损,只以为这人死了没多久。只有辛莲几人明白,这副白骨,怕是在这地下深埋了许多年。辛莲没有把白骨搬上去,她看到了白骨中的不同寻常。在白骨胸腔之中,有一团常人看不见的,小小的白色光团,其中也有淡淡的金色。和山神虚影中的金色同出一源。虚影终于飘过来,落在地下的辛莲身边。淡淡地看着她,眼中竟露出一丝悲伤。“你看到了吗?”她的声音空灵,让辛莲一下子想起曾听过的华彩灯的嗓音。你看到了吗?我的善魄在里面,你看到了吗?辛莲点头,注视她。“我看到了,需要我怎么做?”“把她带回来吧。”虚影一推辛莲,辛莲不受控地倒下,就要落在白骨之上。“师……”楼煜慌张地要拉她。辛莲朝他一笑。“别担心,她是华师姐。”她又看向念七壬。少年朝她点头。放心,他会看顾好的。众人瞪大了眼睛,少女落在白骨上,如同被吸入某个空间,瞬间消失。楼煜惊讶地看向虚影。华师姐……被辛莲称为华师姐的还能有谁呢?只有华师叔了。——弥罗城,降香小筑。今天是个大晴天,何天衡一出门就看见姜书瑞坐在树下盯着自己的手左看右看。“诶,干嘛呢!”一颗灵果飞来,姜书瑞都不用看,只一抬手,便轻轻接住。“没什么,就是觉得……”他有点吞吐,“就是觉得体内的力量好像平静了许多。”自姜书瑞踏上邪术之路以来,邪气总是扰乱他的心神,他时常暴躁,阴晴不定。何天衡上下扫了他一眼,随意坐下,咬了口灵果。“唔,确实好像平稳许多。”“最近干啥了?”姜书瑞迷茫地眨眨眼:“也没干啥呀!”“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和梓婷都乖乖守家呢。”他肩上的小尸鬼点了点头。姜书瑞抬头笑看树上的镂空银丝香球。“是吧?如意!”银丝香球飘荡几下,似是在应和他。何天衡于是也笑了。——辛莲发现自己回到了家。落云台。她和师尊的家。也是师兄师姐们的家。隔着一扇门,她能很清楚地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大家都在。笑声清脆,让人听得很舒心。这里是和心居,琢玉尊者和弟子们的住处。辛莲久久没有反应,直到里面安静了许久,她才有些迟疑地去敲门。手悬空片刻,才落了下去。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她触碰不到。于是穿门而过。院中晴光正艳,几人随意坐着。红衣少年赤着脚躺在摇椅上休憩,腰间的小葫芦不时晃荡几下。他瓷白的脸上端的是岁月静好,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动,显出几分少年气。或是在美梦中,微勾的红唇暴露了他的心境。辛莲怔住。在这方天地里,她的眼中,只有这一人。是师尊啊……辛莲动不了了,她没办法再去看别人。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酸酸的,冒泡一样。酸得她都快要流泪了。她就这样一直看着那人。假的也没关系。至少是,多年前,她不曾见过的师尊啊……就让她看看,看看就好。一张薄毯盖在少年身上。辛若瑜眉角一动,笑着抓住那人的手。“阿舟,我又不冷,别操心了!”身着白衣的青年声音无奈。,!“师尊,你上次肚子疼……”“打住打住!我盖!我盖就是了!”辛若瑜苦着脸告饶,利索地穿上了鞋子,将毛毯盖在膝上。辛莲看向那芝兰玉树的人,面容依旧隐在雾中,不识真面目。石桌上的少年一声嬉笑。“果然!只有师兄治得了师尊!”他身边的女子端起桌上的酒坛灌了一大口,挑眉笑道:“阿衡说得不错!若是师尊再捉弄你,你就和师兄告状!一告一个准!哈哈!”辛若瑜瞪了两个笑作一团的师姐弟。“你们两个讨债鬼!不许我喝酒也就罢了,还想着和阿舟告状!”坐在树下看医书的少女无奈摇头,合上书,看着这一幕浅浅一笑。几步外,淘气的小男孩正拿树枝逗弄鱼缸中的小鱼,看着大家笑,也乐呵呵的。辛莲眼中划过一丝红色,看了看华彩灯。所有人都很年轻,何天衡看着比千年前出现在祸妖面前还年轻,想必这正是更久以前了。浅笑的少女身穿白衣,衣摆处绣着清新的玉兰花,她面容美丽,眼眸澄澈,笑容柔和。辛莲看见,华彩灯的身体内,白色光团正莹莹发光。是她的善魄。华彩灯只笑着,并没有发现这里来了个陌生人。?和心居的日子总是那么美好。此时云行舟似乎也没有接任掌教,不必早出晚归,而何天衡也没有外出游历。一家人就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们在一起时,会说很多话。何天衡会说北泽,说何家,也会说师姐槐安在他小时候是怎么欺负他的。姜书瑞:()小师妹的拯救师兄姐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