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弋戈人生中第一次被告白,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她想。时间、地点、人物,都很糟糕,是那种她往后根本不会记住的糟糕,像笑话一样的糟糕。她的第一反应是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听到他说了什么;第二反应是用一种仿佛便秘的表情,为难地看着姚子奇。
她不是故意露出这种不雅的表情的,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局面,只能给出最真实的反应。
“我、我不喜欢你。”她的回答也很诚实,因为不知道还能说些别的什么。
姚子奇的表情黯了一瞬,然后变得急切,“你、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我的……你是不是担心?我知道,我们家的事有点复杂,你上次吓到了吧?但你放心,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我现在一个人住,还有补助金、奖学金,他们都不会再来的……”
弋戈拧起眉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到家里的事。他的奖学金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姚子奇仍在继续说着:“对了,你是不是担心老师发现,不想早恋?没关系的!没关系,我懂!我们是一样的……我懂你,我们是一样的人!如果、如果你实在很担心,我可以等,我们可以高考之后再在一起,反正我们肯定会去一个大学的。到时候你报哪我就报哪,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弋戈的眉毛拧得更深了,额头上有颗没干的水珠落下,砸进衣服里,冰得她一激灵。她疑惑地问:“…我不喜欢你。你刚刚是不是没听到?”
“为什么?!”姚子奇的声音陡然拔高两个度,“你怎么会不喜欢我?我们俩明明是一样的人!”
弋戈觉得困惑极了,她不懂姚子奇反复强调的“我们俩是一样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有,他为什么会斩钉截铁地认为她喜欢他?
虽然她对姚子奇只有浅薄的了解,但她从不知道他是这么自信的人。
“姚子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解,但我确实不喜欢……”弋戈叹了一口气,只得再强调一遍自己的态度,却被姚子奇疯狂地打断——
“为什么?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围巾、还替我解围、还给我倒了牛奶?!除了我,谁还会懂你?谁还会喜欢你?!”
那一刻,弋戈忽然就明白了。
他说的“我们俩是一样的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因为他们都不好看,都被羞辱,一个是“娘炮”,另一个是“壮汉”;因为他们都不会有别人喜欢;也许,还因为他们成绩都不错,都有被成绩撑起的可怜自尊心。
所以他认为她一定喜欢他,因为她别无选择——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人喜欢她?
原来是这样的“我喜欢你”,是这样的“我懂你”。
弋戈看着因激动而双唇颤抖、眼镜蒙上一层雾气的姚子奇,开口道:“如果你没有听清,那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你。我和你也不是一样的人。我很确定,这是不需要再争辩的事实。”
“如果那条围巾带给你那么多误解的话,请你把它还给我,或者直接扔掉。你给我的那本作文书,我也会扔掉的。”她的语气平静而冷淡,“另外,我想提醒你,真正给你解过围的人是蒋寒衣,不是我。他让你住在家里、从混混手底下替你解过围,而你上次留的那个纸条,除了不尊重人以外,还非常不体面。”
她说完没有停留,看也没再看他一眼,目不斜视的走了。
“你喜欢蒋寒衣吧?”姚子奇却忽然在她身后冷笑一声。
。好吧,就当她疯了。
弋戈僵硬地、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看着姚子奇。短短几分钟里,他表现出卑微、胆怯、狂热、自信,还有现在的失智。
而她的迟疑和沉默在姚子奇看来无异于默认,他“哼”地冷笑了一声,肩膀抽动,夸张得仿佛癫痫。
“呵,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他嘴唇也抽动了一下,“你们女的都喜欢蒋寒衣那样的吧?长得帅、家里又有钱,对吧?可他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他连个好大学都考不上!”
弋戈丧失的表达欲忽然又被点燃,她在那一瞬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戳人痛处、冷嘲热讽。冷笑一声:“树人尖子班的学生,历年最次也是重本,你不知道吗?哦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在我们班。”
姚子奇的表情瞬间扭曲,然后他忽然笑起来,仿佛胜券在握,“看,你果然喜欢他。可你觉得他会喜欢你?人家和校花青梅竹马!你对着镜子看看你自己,你除了脸上的麻子和身上的肉还有什么?你每天和夏梨坐同桌,都不觉得害臊吗?不想挖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吗?你喜欢蒋寒衣?那就等吧,等他什么时候瞎了,说不定还能看得上你!”
弋戈的表情僵住了。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脸已经失去了血色。
是哪句话刺痛了她呢?
是“你果然喜欢他”,还是“他瞎了才会看上你”?
姚子奇疯狂的回击好像撕开了她生活中那张薄薄的、朦胧的纸,把一些从来存在、却被她忽视的事情摊开在她眼前。
空气好像凝固了,两人都静了很久。姚子奇突然偃旗息鼓,看着脸色苍白的弋戈,无措地说了句:“…对不起。”
仿佛是被鬼神附身,刚刚狂热的疯癫的那个人不是他。
弋戈漠然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平静地说:“我谁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