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维山笑得很谨慎,嘴角每上扬一个弧度都在观察弋戈的反应,他尽量把这话说得温馨平常,哪怕他心底认为这是不堪的背德。“她碰到自己的爱人,已经结婚、跟他回老家了。”
“…老家?在哪?”弋戈心里的石头彻底从悬崖边掉下去了。
“好像是丰城?还是哪的,我也不清楚。”弋维山作势想了一下,又摇摇头,“她也没说。”
弋戈捋了捋脑子里的信息,拼命保持冷静,又问:“是因为过年吗?刚结婚,所以过年的时候要回老家?过完年就回来的吧?”
弋维山看着她急切的目光,既是心痛又充满不忍,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没有回答她这无望的问题,而是抓着弋戈的手,沉声道:“爸爸知道,你跟三妈感情深。但是小戈,你要明白,我们才是你的爸爸妈妈,你三妈她再用心、对你再好,都不可能像爸爸妈妈一样爱你,也不可能永远留在你身边的。三妈暂时照顾你,是因为你是爸爸的女儿,是爸爸这样拜托她的,你明白吗?”
弋维山感觉到女儿的手的僵硬,也看到她眼里的情绪从无助、悲痛,渐渐变为冷漠和愤怒。
弋戈看着弋维山,又或者变成了瞪。银河好像觉察到她的愤怒,也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弋戈腿边,渐渐弓起了背,警惕地盯着弋维山。
弋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她挣开爸爸的手,攥着手机,带着银河独自上了楼。
。她在这小小王国里加冕登基,严防死守
弋戈一回房间就又拨了电话,撂门的声音把银河都吓了一跳。
还是关机。
弋戈渐渐反应过来。这一晚上的异样、惴惴不安、不祥的预感,像她心底有个雪球,越滚越大,终于被推到悬崖边,又猛地砸在冰面上。
落实了,也砸得她生疼。
银河不知小主人为什么忽然发脾气,明明十几分钟前还好好的。他凑到弋戈腿边讨好地蹭了蹭,又坐下,咧嘴笑开来,露出长着巨大胎记的舌头。
他舌头上的胎记已经变得很淡了。
她伸过去的手就这么顿在空中,脑袋里忽的想起她七岁那年把银河抱回家,陈春杏见到第一眼便惊叫起来——“天哦,别的狗是舌头上长胎记,他是胎记上长了条舌头!”
记忆的细枝末节隐身了这许多年,此刻却无比清晰地重现在她脑海里。弋戈莫名地敏锐起来,回溯到十年前的那一天,想起来,陈春杏见到银河的第一眼,很为难地皱了皱眉。
原来,她并不欢迎银河的。
弋戈鼻子一酸,看着银河讨好的笑,再也无法控制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她像个孤勇的士兵一样给自己划了一小块领地,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王国。她在这小小王国里加冕登基,严防死守,只有银河和陈春杏是她特许进入的国民。
现在才知道,她从未有过一寸领土,也不是什么狗屁国王。她就是个多余的质子,被发配到边疆,陈春杏并不是她孤独王国里唯一的亲人,而是老国王派来盯着她的使者。
弋戈终于明白,原来她画地为牢为自己摇旗呐喊的这些年,她在日记本里写着“要好好念书报答三妈”的少年岁月,在陈春杏眼里也许不过是她笑着和陈进说的那一句——“如果是我自己的亲女儿”。
对她来说,自己始终不是亲女儿。
弋戈小时候看新闻栏目里的留守儿童,被悲情的背景音乐一渲染,也不可避免地矫情过几回,心说自己没有妈妈,妈妈不要她。
可她其实从来没真的这么想过,王鹤玲对她来说只是个模糊的美丽身影,是一个很嫌弃桃舟路难走的挑剔女人。她有三妈。
现在她确切地知道,自己没有妈妈了。
原来真的没有了妈妈,是一件这么难过的事情。
弋戈哭了很久,从嚎啕变为啜泣,银河急得一直伸出爪子扒她的背,后来也没了力气。房间门口传来过踱步声、敲门声,和弋维山欲言又止的担心问询,弋戈都没有回答。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弋戈猛地把缺氧的脑袋从枕头里抬起来,滑开一看,是陈春杏的短信。
“小戈,三妈刚刚在做饭,没接到你的电话。太晚了,就不打扰你了,新年快乐。
你是三妈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三妈祝你高考顺利,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