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点了六菜一汤。弋戈看着桌上的小炒藕带、清蒸鱼、排骨汤、油面筋塞肉,恍惚间竟然真有种回到江城了的错觉。菜色香气袭来,她久未动念的胃居然也渐渐苏醒过来似的,味蕾蠢蠢欲动。
对于食物,她一向很诚实,直勾勾的眼神把韩森逗笑了,拍拍她的手说:“怎么样,这里菜是不是不错?”
弋戈这才回神,一抬头与蒋寒衣的眼神撞上,莫名的有点心虚,点点头,拿起筷子,认真地问:“可以吃了吗?”
韩森噗嗤一笑,觉得这姑娘简直太可爱了,重重点头,“当然!”
弋戈没多说话,把目光全放在菜上,埋头吃起来。
这顿饭算得上是弋戈近两年来吃得最多的一次。说起来很奇怪,只是江城口味的家常菜而已,味道也并没有好到“惊为天人”的地步,但她就是觉得熨帖。她的胃这几年像一个吹毛求疵、脾气古怪的老太太,这一次却没由来地被不知何物哄得眉开眼笑。
韩林似乎光看她吃就看得津津有味了,饶有兴致地问:“怎么样,是更偏江城味道还是更像你们桃舟?”
弋戈把一截藕带咬断,嚼进肚子里,认真思考后回答:“差不多吧。其实江城和桃舟离得不远的,口味也很近。”
她只是实话实说,可刚说完,便从韩林的眼神里觉出不对——蒋寒衣刚刚才一脸淡漠地说江城和桃舟离得很远,她这么说,倒像是故意较劲,抬杠似的。
弋戈愣了一下,眼神瞥向蒋寒衣,却见对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派平静地喝着汤。
韩林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滴溜了几圈,忽然咂摸出什么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倒没多说什么。
弋戈盯着桌面空白处怔了两秒,也回过神来,继续埋头吃菜。
席间挺安静,韩林和蒋寒衣偶尔说几句话,弋戈一面吃一面听,这才知道蒋寒衣现在是飞行员,这几天休年假才得闲,今天是来找韩林打网球的。
她在听见蒋寒衣是飞行员时,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窥探欲,很想抬头看一看他,按图索骥地观察“飞行员蒋寒衣”如今该有什么不同了。可也是那一瞬,她也后知后觉地感到胆怯,仿佛这一抬眼就会被审视,多看一眼就会成为亏欠。
于是她只是拿勺子的手顿了一顿,几秒后才喝完一勺汤。
快吃完时,韩林又问起她这几天下班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弋戈摇头,自嘲道:“就算要再来也得隔段时间吧,干他们这行的都不蠢。”
韩林认真道:“你还是多注意,也别那么晚下班了。”
弋戈不响,韩森接茬:“你说得轻松,人家不要工作?!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游手好闲?站着说话不腰疼!”
韩林一脸无辜,“你侮辱人民警察!”
韩森白他一眼,又对弋戈道:“说真的,可以考虑养条狗。你们小区条件那么好,周边又有配置,养狗最方便了。”
弋戈听她这么说,不自觉地看向蒋寒衣,对方已起身去结账,听见韩森的话也没作丝毫停留,只留下一个背影。
弋戈附和地笑笑,糊弄道:“我考虑考虑。”
弋戈加了韩森的微信,本想直接离开,让她待会儿把账单发给她,韩森却说:“没事儿,每回来这家都是寒衣请。这家店是他舅妈开的,会给他打折,你别放心上。”
弋戈闻言一愣,舅妈?那么是……蒋晓声的妻子?她脑海里浮现老蒋穿着发黄汗背心修车的模样,实在很难想象他的婚后模样。还是说蒋寒衣不止一个舅舅?
“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你把钱给寒衣就行。”韩森见她犹疑,以为她是和蒋寒衣不熟不好意思占人便宜,又补充道,“你跟他要个微信。”
这话刚好让结账回来的蒋寒衣听见。他假淡定了一整天,听见韩森鼓励弋戈“要个微信”,终于还是没忍住情思起伏,脚步不受控制地放慢了,故意在弋戈身前停了几秒,想要看看她的反应。
可弋戈只是懵懂而探询地看了他两眼,仿佛在疑惑他为什么停在自己面前。
…八,九,十。
蒋寒衣等到第十秒,最终在心里狠狠地奚落自己一声。他把手里的名片递给弋戈,公事公办地说:“这店刚开张没多久,味道还行的话多捧捧场,谢谢。可以点外卖,你是在科技园那片上班是吧?能送到。”
弋戈接过名片,这才注意到这家餐厅叫“黄粱梦”,老板叫黄莺。“谢谢”刚说了一半,蒋寒衣已擦着她肩走了,撂下语气极轻的两个字——“客气”。
*
蒋寒衣年假休到第二周,亲妈蒋胜男女士才终于想起他这个儿子,一通电话召他过去觐见。
他大学毕业后,蒋胜男就回了杭州,理由是“奋斗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她要归来当少年。好在蒋胜男早有回杭州的打算,所以近年来一直把生意往杭州偏移,转不走的那些她也不心疼,谈到好价钱就盘出去了。如今虽然不如当年家大业大,但也算个富贵闲人,专注于开发自己的各项爱好,前年是泡茶,去年是爬山,今年又迷上了十字绣,秉持着“与天斗其乐无穷”的伟大精神折腾着自己逐渐老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