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她在卧榻,厚厚的锦衾将她裹了,又是好半晌过去了,才兀然叹了一声,“从未见你哭闹。”他说了这样的话,阿磐才仔细回想自己这颠沛流离的小半生,越想心中越是黯然。有依仗的人傍人篱壁,有恃无恐,因而才敢哭闹。似她这般六亲无靠的,该去向谁哭闹呢?有什么委屈,全都和血吞牙,自己受着。阿磐轻声道,“大人待奴好,奴没有要哭的。”他大约有些意外,竟反问一句,“孤待你好?”她没有犹疑,脱口就回了他,“是,大人待奴好。”那人默了良久,良久才问,“这一身的伤,你心中便没有怨恨?”阿磐温静笑起,“将军们是为了大人好,奴知道,奴也只想要大人好。”那人声音低沉,夹杂着几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你从前经过什么事,从不见你求人。”这样的话,他从前是问过的。阿磐仍笑,垂眉平静地说着话,“奴是低贱的人,不知道该求谁。”从前经过那么多不好的事呀,那桩桩件件都是不愿再想起的。她见惯了那些跪下来苦苦哀求的女子,不管是中山女,还是魏国女,她们跪在旁人脚下苦苦哀求,哭得到底能求得什么呢?做了营妓的,送去慰军的,去了千机门的,不管苟活的,还是死了的,身在贱籍的人,求人是自取其辱。何况,王父身旁有那么多女人呢。个个儿都是如花美眷,尽态极妍,哪一个不比她好呢?取代她是掌上观纹,轻而易举。她对自己的过往十分平和,垂着眸子,不去看他深邃的凤目,也不敢去看他那高挺的鼻梁,不敢去看他那如刀削斧凿般的脸。可那人轻抚着她的脸,那温热的指腹真令人贪恋啊,抬眸去瞧,那人凤目声腔之中,皆夹杂着许多的怜惜,“求孤。”阿磐心头一暖,眼眶一湿,“奴不敢求王父,也不敢使王父为难。”从千机门出来的阿磐,已不是初进王父帐中的那个阿磐,她的身心皆打上了萧延年给的烙印。这个阿磐学了一身的本事,这个阿磐心如磐石,矢志不移,这个阿磐乖顺懂事,百媚千娇,但再也学不会求人。那人眉眼温润,好一会儿才将她的脑袋揽在怀中,“不能求王父,但你可以求谢玄。”好似是从他心口蹦出来的话,低沉,浑厚,泛着磁,也压着力。阿磐心神一晃,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名讳。也不知怎么了,心里酸酸的,鼻尖涩涩的,被吊在城门那么久都没有掉过泪,这时候反倒似发了水,决了堤,那堤坝一旦决了口子,就开始骨碌碌地往下滚,怎么都滚不完似的。那些关于细作的事,关于下毒的事,他竟一句也不问,一句也不去审了吗?那时候她想,阿磐,但愿你永远也不要负了他。不要负了他此时的情意,这情意哪怕只有一刻,也足够你慰藉余生了。他还说,“卫姝已经死了。”阿磐怃然。是了,卫姝已经死了两回了。正月真卫姝就已经死了,死在了南宫的柴院。五月假卫姝也已经死了,死在了邯郸的城门。这世上都不会再有人叫起“卫姝”这两个字了。可她不知道此时谢玄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因而不敢去问,只忐忑地等着,等他的发落。可他说,“给自己起个名字吧。”阿磐眼眶发酸,“大人说什么?”那人凝瞩不转,话声低沉,却也是温软的,“给自己起个名字。”“奴奴想叫”“叫什么?”她眼中滚着泪,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阿磐。”“哪个磐?”她说着自己的名字,也诉着自己的心意,“我心如磐石,磐石”那人闻言眸光动容,好一会儿过去都没能说话,只是一个人兀自喃喃地念着,“阿磐”阿磐眸中雾气翻涌,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儿。到底是委屈更多一些,还是难过更多一些,她也不知到底哪一个占了上风。他说起这两个字的时候多好听啊,这两个字,她盼了多久啊,等了又有多久啊,久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久了。那人怔然点头,“好,就叫阿磐。”怕自己的眼泪打湿那人的衣袍,阿磐咬唇闭紧了双眸,可那一双没怎么有知觉的手啊突然就被人掰开了,有什么凉森森的物什被塞进了手心。她睁眸望去。手心是那人的玉扳指。他的扳指,其上盘云龙。能昭示他的身份,亦能号令他的将军。他竟肯,竟肯给她吗?阿磐心口一烫,轻声道,“大人奴不敢要”那人已将她那一双手阖了上去,“能救你的命。”是了,有了他的玉扳指,魏人之中便无人再敢欺负她、折辱她,再无人敢对她审讯,动刑,将她吊于城门,囚至囹圄。,!为救她的命,他竟肯,竟肯给,竟肯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细作。她泛着眼泪想,谢玄是好人,她早就知道,因而她从来也没有爱错人啊。他给的什么都好,她都:()为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