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只不住地摇头低泣。
不见故人,她还可以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活着。但一见故人,十五年来的折辱,所有刻意麻痹的伤口顿时撕裂开来,血淋淋地呈现眼前。她的精神便崩溃了,便一心求死。
贺芸娘跌坐在地,泣不成声:
“我没了亲人,还失了贞,在敌人手里受尽折磨,我也早该死了啊……你们好狠的心,连让我去死都不让……”
“呵……”沈今鸾声色冷了下来,道:“为了贞洁,你竟然求死?’
“你死后,牙帐的人不过将你的尸体抛去烂水沟里,还要笑你这大魏人胆小怯懦。你父亲守城尚且战至最后一刻,你求死,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
“你若是死了,就像我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了,眼睁睁地看着云州民不聊生,被北狄人蹂躏至此,只能无能愤恨。”
“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还能活着……”
“我但凡活着一日,就要为父兄正名,我沈氏一门忠烈,为了云州战死,鞠躬尽瘁,我哪怕死了,都要让你知道,我父兄绝不会抛下云州!”
沈今鸾一连将话说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
“命都没了,贞洁有什么用。只有活下去,才能为云州,为你亲人报仇。哪怕再痛,再苦,都要活下去啊……”
顾昔潮握着刀,大臂紧绷,静静听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握刀的手松了开来。
“贞洁有用。”
他忽然开口道。
“贞洁,只为男权所用。古往今来,男人为了要保证自己的血统纯正,便向女人索求贞洁。圈之以婚约,诱之以利益,美其名曰为名节。”
“所谓贞洁,不过是男人给女人设下的圈套。最后得利者,只在男人。”
贺芸娘茫然道:
“可是,阿娘从小教我,在家从父,嫁后从夫。烈女不侍二夫。这些都是错的吗?”
顾昔潮抱刀而立,看着她道:
“那都是男人的鬼话。不用这些话哄着女人,她们怎会听话,任人驱使。”
沈今鸾惊得眨了眨眼,她没想到大儒教出来的顾昔潮会有这样的说法。
只见他眸光锋锐似电,道: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为了什么而活,又是为了什么死?”
芸娘呆愣良久,喃喃道:
“求死,因为失了名节,无颜见人。可你们都说,名节没有命重要,我竟然也觉得没有错……”
“我想活。是因为我想活着回到云州啊……”
芸娘闭上了眼,两行清泪落下。
顾昔潮点点头,道:
“我若答应你,能带你回云州,你还想死吗?”
贺芸娘幡然醒悟过来,连连摇头,道:
“不想了。一点不想了。”
她想到那么多死在自己前头的云州小娘子们,目中清光涌动,道:
“我想着,我既活了下来,便不能白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