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山酿太好喝了,比御赐的西域葡萄酒都要好喝。”
记忆里,小娘子懒洋洋地倚着假山,藕色的裙衫拂过绿茸茸的青苔。她忽然道:
“顾九,我若是死了,桃山酿你也要记得烧给我。”
少年哭笑不得,抬起手,修长白净的手指弹了弹她浓密的双环髻,皱眉严肃道:
“沈十一,你今年才十四岁,不可妄言,总说什么死不死的。”
“是是是,子不语乱力怪神。”小娘子轻柔的声音渐渐化为了含糊的嗫嚅,“下次你再去北疆,也要给我带桃山酿来,京都喝不到,我也回不了北疆……嗝……”
少年晃了晃见底的酒坛,无奈道:
“你还真是,一口都没留给我……”
见她醉得一塌糊涂,瘫着不动了,少年无奈,将人横抱起来。她的裙摆被露水沾湿了蜷起来,他一面叹气,一面为她整理好裙摆,垂下来,严严实实盖住一双小腿,垂头低声道:
“沈十一,你快醒醒……”
小娘子秀眉微皱,在他怀里哼了一声,酒后玉面涌上一层淡粉,犹如春桃。少年看得出神,忽然移开了目光,屈身将怀里的少女身躯放下来,不再抱着,而是轻轻放到背上,背起了她。
少年玉冠束发,英姿俊朗,夕阳投下来,照得他整个人散着金灿灿的光。
他一步一步行得很稳,脊背宽阔清瘦,脊骨凸出,上面锦缎柔软的衣料贴着她的面颊,少年人体温的热从中一丝丝渗出来,还有一丝很清冽的香息萦绕在她鼻尖。
“顾九,你今日熏的什么香?好好闻……”
迷濛的眼帘里,少年的耳垂迅速窜上了一抹薄红,嘴上低斥道:
“快到侯府了,若是教嬷嬷看见,你又要挨骂抄书了。”
她已睁不开眼,仍有意识,摇头拒绝道:
“我不抄,你帮我抄……”
少年失笑,奚落道:
“你那笔字,我可抄不了。”
小娘子不满地努努嘴,小声道:
“话是这么说,最后你还不是会帮我抄……”
声音渐行渐远,两人的身影最后重合在暮色里,在落日的余晖里隐去。
然后,铺天盖地的夜色沉了下来。
篝火明灭,几缕焰光在黑暗中潋滟浮动。二人重叠的身影在焰光里浮现又消散。
当初的少年乌黑的鬓角模糊成了一缕淡淡的灰白,身上金灿灿的光尽数隐没在暗无天日的夜色里。
沈今鸾闭了眼,只得一口又一口地痛饮桃山酿,宛若对着消逝的故人哀悼。
最后一口酒,最是苦涩,烧喉一般蔓延的痛楚,敬的是死去的父兄。
那是北疆哪一年的除夕夜,父亲大哥还有二哥新开了一坛陈年的桃山酿,她吵着要喝却不被嬷嬷允许,正缠着二哥哭闹。二哥无奈,只能偷偷用筷子尖蘸了一点,在桌底下给她尝。
一口不够,还要再一口。她耍赖撒娇。
大哥看见了,甩开袍角为二人遮掩,无奈地低声道:
“等十一娘出嫁了,大哥有一坛三十年的桃山酿给你。”
她笑了,大哥二哥也跟着她笑,然后男人们的笑容又模糊起来,淡入了满目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