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十六卫私下的这条暗链存在已久,若不彻底拔除将后患无穷!
皇帝大怒,撤了十六卫的铨选额,冯邺吃了闷亏,却动不得立了大功的荀修同,只好拿他年迈的老师开刀。
不到三日便以徇私舞弊之名将胡汝襄投入牢中,于今日申时仓促斩首。
“我保不得。”
信上撇捺顿挫,风骨尽显,她甚至能想到年庭兰写下这句话时难言的愧忿。
树大根深之党羽,拔起除之非一夕可就。冯邺怒火不泻,难以安顿其心。
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天下棋盘,粉身碎骨不过看作局长短。
荀修同走到这一步,应有将一切丢至于后的坚决。
人群惊呼四起,季融抬头,见几丈前一男子披着发,拖着一把花纹古朴的重剑自街中穿行。
众人纷纷退避,唯恐一个不慎见了血光。
那人却神色平静,镇定自若,宛如在自家室内行走,视喧哗于无物。
素白的衣袍松垮垂地,长发披肩,握住剑柄的右臂似有些吃力,不像是平日提剑之人。
左手则托着一双翅幞头,恭谨地举于胸前。
季融眉头狠皱,拨开座前人便跟了上去。
那把剑似是青铜制成,寻常人提起堪比搬拿铁块。他提握费力但并不停下,季融也跟着向前。
然而越走一步,心便凉一分。
街巷尽头即是东市口,府兵持戟盾肃立,一人双手缚于身后,跪在刑场正中。
监斩官高坐,百姓围于场外,脱下上衫的刽子手头束红巾,案上宽刀寒气四溢。
她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他靴底踏上木阶,双眸无波,衙兵高声斥喝,却充耳不闻。
霎时间,周身刀戟矛尖遍布,行一寸,透全身。
“擅闯刑场,来者何人?”
监斩官看到动静,一拍醒木,高声质问。
场中白发垂鬓的老人目含痛色,身型佝偻,竭力一呼,几欲站起:
“来此作甚?!你糊涂!”
他话音未落却被身后官吏狠狠一压。
头颅抵地,发髻顿散,遮住了那张沟壑密布的倦容,老者发出吃痛的喘息。
“我乃御史台八品监察御史,荀修同。”
男子撩袍便跪于阶前,高举官帽,朝台上深深一拜。
“今日至此申冤,非欲劫持法场,望大人海涵,容在下只言片刻!”
台上副官一听,想起上头的吩咐,急了,正要命带他下去,监斩官却制止了他。
正午昏热,难得来些醒神之趣,他倒要听听这人今日要说出什么一二三来。
荀修同见座上同意,起身后双手平举,朗朗之音响彻刑场:
“荀某今日,借处斩朝廷命犯之时,要申的冤屈有三。还请诸位大人与父老乡亲为我评评理。”
他朝众人一拜,举止端肃,立时鸦雀无声。
“其一,为我之师,今世有荀某之不孝徒而冤。”
“老师如亚父,于我有传道授业再造之恩,一生清正廉洁,铁骨铮铮,从来不惧生死,不畏强御。”
“谏天子,护万民,如今却因我牵连降罪。我日夜难寐,只觉冤屈二字泣血!”
他言及此处,胸腔闷滞,舌尖僵麻,铁锈腥气浸润干涩的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