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见过万家灯火,也见过累累白骨,依然稚气童心,洁白无瑕。
后来,莫谕愈渐衰老,莫有不放心他们一老一少走天涯,于是将自家医馆卖了,跟着他们,照顾他仅剩的两个至亲。
晏醴走后,莫喜常常坐在这棵倒塌的树干上发呆。
以前晏醴在的时候,她们同吃同住,一起蛐蛐哪个士兵长得好看,哪个兵是个臭流氓鬼色狼。
晏醴喜欢跟她讲霍斟的糗事,莫喜喜欢跟晏醴发掘陈思钟情她的证据,哪怕是劳累了一白天,她俩也经常钻到一床被子里,彻夜谈心到天亮。
晏醴发现莫喜是个看似纯真不通世故,实则眼界心胸开阔所以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乐天派,而莫喜发现晏醴看似滑不溜手,满腹坏水还逢迎功夫了得,实则是个心怀大爱的好姑娘。
她是只鸿雁,甚至可以说她是只雌鹰,只是莫喜不知道她心怀的什么大志。不过,也无所谓,她莫喜认定一个人,不管他是王侯将相还是路边乞丐,她都会付出所有去信任她,照顾她。
她是真的把晏醴当成了最亲密无间的闺中姊姊,是她除了家人以外最亲近的人。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碰到一个与她年龄相仿、聊的投机,志趣也相投的密友,她早把晏醴真的认作亲姊姊来看待。
没想到,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她想了多日,就算真如霍斟所说是与他闹了别扭,也不至于出走了一去不回吧,就算要走,晏醴姊姊为什么不与她告别呢?
若她向自己抱怨霍斟做的荒唐事、说的糊涂话而惹了她的晏醴姊姊生气,她定会二话不说冲入他营帐与他打一架,就算一定打不过,她也要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抓几道红印子,让他无颜见人!
可晏醴姊姊都没告诉她霍斟怎么惹了她气恼,她也不好没有缘由就上去揍他一顿。
天色渐暗,乌鸦齐鸣。
“这样一想,真是憋气。”
正当莫喜想着怎么帮她的晏醴姊姊出气时,陈思从远处望见这边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他犹疑片刻,走过来,便坐到了莫喜坐的这根树干上。
他双手不自觉摩挲着树干上粗糙的纹理,偷偷瞥了瞥沉思的莫喜,莫喜似乎并没注意到他,低着头用树枝在地上画圈,这几日莫喜异样的行为早被陈思觉察到。
组织了一下语句,陈思开口道:“昨日之日不可追,过往之人亦不可留,莫喜姑娘,你也要看开些。”
莫喜画了半天的圈圈,已经给霍斟下了五十个诅咒了,诅咒他吃饭没干粮,喝酒没下酒菜,如厕下不来之类的,竟是没注意旁边还坐个人,前面的那些引经据典之类的她都没听见,就听见那句让她想开点。
对!就是这一句,简直让她豁然开朗。要诅咒一个人不能总是局限在吃饭睡觉如厕这种小事,要想开点!比如,让他孤独终老。
“对,你要狠心,莫喜,他都这样对你的晏醴姊姊了,霍斟那个阎王都把晏醴姊姊,你最好的朋友气走了,不,说不定就是他把姊姊赶走的。晏醴姊姊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好最好的朋友了,她再也不能陪你了,你要狠下心啊莫喜!就诅咒他孤独终老,嗯对。”
莫喜自顾自低着头暗暗嘀咕,边动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圈。
陈思听她一个人絮絮叨叨,却听不见在絮叨些什么,更加担心了。
晏醴走后她就一直这个样子,不会真是得了什么心魔吧!那可麻烦了,自己都劝不动她,看这水泼不进刀插不进的架势,好好的小丫头变得阴郁了可怎么办?
陈思挪到莫喜跟前,蹲下身来瞧她的脸,夺过她手中的木枝子,温柔道:“别画了莫喜。你听我说。”
陈思的颀长的身量蹲下来,与坐在树干上的莫喜齐高,他耐心劝慰。
“我知你与晏醴感情要好,你把她当阿姊,可她走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本就心不在此,一走了之反而能够去奔她自己的天地,就像你与莫老四处为医,不也是在奔属于你的天地,你说是不是?”
莫喜愣愣地看着他,陈思被她看得不觉汗毛倒竖,有些尴尬,顾左右而言他:“那个,是你祖父,担心你,让我来劝劝你。”
莫喜却骤然开口:“你胡说。”
陈思不解:“何出此言?”
莫喜道来:“我祖父从小便教导我‘知事要先向内求’即要了解人事必先自己想通其意,懂得其义,故‘意义’二字所在,方能悟有所得,所以从小遇到不解之事他都不会告诉我,等我自己想透彻,待我亲去找他,他再为我补充思虑不周到之处。他从不会让别人来劝慰我,那个人更不会是陈思哥你。”
陈思歪头看向别处,承认了。
“好吧,确实不是你祖父,可是为什么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
莫喜坦然道:“因为如果是你,我一定会控制不住地用感情判断你是对的,失了辨析之心。因为祖父知道,我对你是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