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师父能懂她的意思。
“我与梦中的那个自己,就像是两个魂魄生在了同一具身体中,我们都可控制这具身体,却又从未发生过冲突。”
一体双生这个说法好像有些奇怪,黎繁知道师父一向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她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了,只寄希望于师父这般聪慧,应当能听懂她的意思。
“你们自然不会发生冲突,这毕竟是你的梦境,再怎样说这梦都是由你的意识构建,你当然可以掌控它。”
黎繁点了点头,等着师父继续往下讲。
“若真照你说的那样,你梦见的都是你的过往。那梦里的那个你,说到底也还是你,是失去记忆前的那个你,她的一言一行也是你曾经说过、做过的。她在你梦中的举动,全由你的意识操控,将你以前的经历复现出来。只不过你的记忆尚未完全恢复,察觉不到罢了。”
师父给她倒了杯水,平静地说道:“这不正说明,你在这梦中一点一点找回了记忆吗?”
她继续开口:“之前,我在梦中可以说话做事,而我梦中的旁人也会给出回应。但昨天夜里,我又发现,我在梦里并非什么话都能说。我本来打算问些问题,从梦里他人的回答中找到答案,但那话就像是被堵在了嘴边。”
“你打算直接在梦中问出些什么?”师父脸上有些诧异。
她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此刻看见了师父的表情,心底泛起了嘀咕,难道她这样做的不对吗?
“你不知道自己在梦中为何有些话问不出口。可照我说,这不是什么很难理解之事。你想通过问话找回记忆,可你又有没有想过,你问的那问题,若你失忆前也不知道答案呢?这样一来,你叫你梦中的人如何凭空造出个答案给你。”
黎繁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云开见月明的通透,下一刻却又被新的问题催着开了口:“可我其实是想直截了当地问,我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这样的问题我一定是知道答案的,若我能知道这些,我寻找家人便会容易许多。”
就在一月之前,黎繁还是个不在乎自己身世,准备一生在这兴州悬壶济世的医者。
可这梦无缘无故地出现,扰乱了她的世界,叫她的世界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师父也意识到了,此时的黎繁对于恢复记忆这件事,比他想象得更加迫切。
“你现在问不出来,那不正说明了你的意识里还未记起这些。”
“可我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问题,便也没法子主动去知道些什么,只能被动地看着、听着。照这样,我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寻回亲人。”
她没有掩盖自己的失落,在师父面前,她觉得自己无需保留,他总会理解他、体谅他,而她此刻迫切的需要他的安慰。
师父叹了口气,他眼里的黎繁明明不是个急于求成的人。
“你失忆五年,期间一点东西都想不起来,直到最近才有了恢复的迹象,这说明你的失忆并不简单,你要恢复记忆也绝不会容易。我与你说过,你这事急不得一时,你又忘了?”
“是。”黎繁低下头,老实地做一个受批评的徒弟,承担着师父有源可循的怒意。她确实有些着急,总是把师父的话抛之脑后。
“记忆什么时候都可恢复,但你的身子,你自己清楚。”
话已至此,该说的都说了,她能听进去多少,他不知道,他也不能强硬要求她。
黎繁听到这,知道自己也没什么好多问的了。
但两人谁也没动。黎繁还保持着挨批评的姿势。
“你昨夜的梦,还是在那艘船上吗?”
“嗯。”黎繁点头,“幸好我不晕船。”
“……去吃早饭罢。”
医馆开了门,众人很快便忙碌起来。
师父的话,黎繁听明白了。
可她走后,又想起了那一夜梦里,他的话。
——“若你失了记忆,我便会在寻回你之后,将我们的一点一滴细细讲与你听,直到你记起所有。”
她会有这样的记忆,原来她以前便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吗?
两人还好好地在一起时,她就会想到这些吗?
不过谁又能想到,竟是一语成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