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赏金猎人协会的正牌会长,负责操持这个行业在玛伦利加的公共事务,努力让协会在总督府、教团和其他贵族及商人间保持中立,远离争端,尽量和普通市民站在一起。这也是协会一直以来想要维持的作风。”说到这,路易斯不禁苦笑起来。“但有一部分赏金猎人并不安于现状。他们想利用城邦的派系斗争分一杯羹,哪怕这意味着将协会拉入棋局。”艾德里安专注地倾听着路易斯的回忆,一刻也不想打断。“他们提出‘为总督府效忠’的建议时,我认定这种行为是对协会理念的背叛。当然,我没能阻止他们继续行动。当时正巧发生了另一件事……总而言之,直到那些想把协会打造成利益团体的激进派开始和总督府联手,我才发现自己早已被整个协会孤立,我反而成了应该被驱逐的‘叛徒’——世事就是如此难料,就像什么吟游诗人写的蹩脚讽刺诗。要不是萨缪尔从中斡旋,把教团也拉来干预协会的内讧,别说保住荣誉会长这种虚衔和参议权了,我大概很快就会被昔日的同行和下属找机会弄死吧。”“萨缪尔叔父?”“是的,当时他已经在托雷索族长的位置上待了几年。”烛火微微摇晃,火盆里的木炭不断发出几不可闻的脆响。路易斯目光低垂,将曾经翻涌的愤怒和失望隐没在平淡的回忆中。艾德里安隔着烛火定定地看着路易斯,只觉得胸口泛起莫名的钝痛。“但是,那位叫作辛西娅的守卫,沙杜教士,还有酒馆的老板和顾客们,他们都很尊重您。”路易斯干笑两声:“他们不了解内情,自然不知道所谓‘荣誉会长’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跟之前的你一样。”他的嘴角翘起微妙的弧度,洒脱之外,更多的是落寞。“艾德里安,你会感到失望吗?”艾德里安一时没能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什么?”“萨缪尔吩咐你去师从的‘优秀的赏金猎人’居然是这么个模样——颓废,孤独,不近人情,被下属架空了权力,甚至连协会都待不下去。”路易斯注视着桌上自己送给艾德里安的短剑,他曾经以协会会长的身份拿着它和同僚并肩作战。“我自以为守住了某种信念,却没想到背叛了其他赏金猎人想要追逐的利益。”“我觉得您不是叛徒。”艾德里安的声音很轻,却分外笃定。“您没有背叛自己。”路易斯哑然失笑:“你是在恭维我吗?还是安慰?”他摆了摆手。“用不着的,我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怜。”艾德里安缓缓摇头:“我这是真心话。”路易斯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瞬间,他被艾德里安打动了。但路易斯不认为这是件好事。不是说这会让路易斯感到为难,而是“和路易斯走得太近”对艾德里安而言不是好事。他突然站起身,走到艾德里安面前,伸出一只手,拇指和另外四指分别捏住艾德里安下颌两侧,迫使年轻人一脸错愕地抬起头。二人的脸靠得很近,呼吸交错着,足以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面容。“喂,艾德里安,”路易斯此刻的表情格外认真,令艾德里安一时间无所适从。“你到底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艾德里安僵在原处,眼里颤动的反光如烛火般摇晃:“不……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这种情况也在萨缪尔的意料之中吗?路易斯又逼近了几分:“是萨缪尔授意你这么做的吗?”艾德里安的呼吸一滞,艰难地摇了摇头。要尽快获得路易斯的信任——叔父曾经这么说过。但艾德里安心里知道,数日来逐渐生长的悸动并非源自家族的命令。他想要更多地了解路易斯,并让路易斯正视自己,仅此而已。艾德里安没能为这种复杂的想法找到对应的词汇。路易斯的眉峰耸动了一下:“不是因为萨缪尔?那总不会是喜欢我吧。”艾德里安睁大了双眼,惊愕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感觉自己的脸颊正似贴近炉火般发烫——不,这比炉火更要命。路易斯无意中替艾德里安找到了那个“对应的词汇”。“……等等,难道是被我说中了?”路易斯不由得一惊。几乎就在同时,他想到了让艾德里安打消这种念头、离开自己身边的捷径。“你还年轻,恐怕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艾德里安紧张地移开了视线。“美妙、浪漫、狂热,如蜜酒般甜腻,同时也令人心碎的……”就像民谣里水手赶在起航前吻别心上人一般,路易斯突然亲吻了艾德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