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便道:“池三爷说头有点发昏,烦您再叫人换碗茶来吧。”
“要不收拾出间屋子叫三爷躺躺?”
池镜摇手止住,“不麻烦了,我稍坐一会就好。”
未几小丫头送了新茶进来,见有玉漏陪着,又自外头忙去了。玉漏见他吃了半碗茶,脑袋靠在椅背上,又不说话,又不走,仿佛要和她耗个天长地久。
她理着袖子上粘的线头,听见他忽然笑了声,“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在你们家那条巷子口等你,是晚上,雾濛濛的,分明看着你从巷里往外走,可总也走不出来,我心里发急,想去拽你,脚却挪不动地方。”
玉漏心想,他还是不说话的好,不说话的时候人起码要真实一点。
但她仍愿意陪着他扯这些鬼话连篇的谎,“肯定是魇住了,睡前松松筋骨,或是叫丫头们捶一捶,兴许能好些。”
他坐直一点,敛着眉头,“一会回去是该叫丫头们捶捶,你不知道今日我为你跑了多少路。”
“为我?”玉漏简直不知该从哪头问起,“你今日不是在外头请大爷吃酒么?”
池镜笑着看她一回,又朝门外看一眼,“出去说,我有东西给你。”
玉漏马上想到他许下的礼,魂儿忽然来了些精神,也还是不忘记关怀,“你好些了么?”
他笑了笑,一径起身往外走。玉漏跟着出去,撞见个丫头,她对人说:“池三爷要走,我去送送。”
这厢出来,已近黄昏,月亮有了个灰淡淡的轮廓,嵌在蓝沉沉的天上,周遭云迷雾锁,玉漏跟在后头,看在他背上的眼睛仿佛散着鬼魅似的光,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谋划着要吸书生精气的女妖精。
春风扇(o九)
忽然池镜掉过头,将玉漏扯进墙根底下一座假山后头。由怀里摸出个小锦匣来,随意递给她,“我一见它就觉得和你相衬。”
打开是对红玛瑙
珥珰,珠翠钗环一类的东西从前在唐家玉漏也见过不少,不过都是戴在别人身上。她托在掌中看了看,心里很喜欢,嘴里客气着,“我领三爷这份心就是了,没想过真要三爷的礼,三爷又何必破费。”
“钱倒不值几个,要命的是为了它,折腾了一下午。”
池镜把如何买它的事情道给她听。玉漏跟随他的言谈想像着那条曲折无穷的四井巷,湫窄蜿蜒的小路成了一条线,这珥珰就是线上的饵,她自己则是那握着线的人。
无论他是怎样不耐烦不情愿,也终归为她付出了一点艰辛。男人一旦付出一点,就会想着回报,果然得到点回报,又贪心地想要更多,便不由得要付出更多,直到女人为他死心塌地。
她虽不能死心踏地,可也得回点甜头给他,所以把珥珰蜷在手中收在胸前,眼睛笑得弯弯的,“多谢三爷,我很喜欢。”
池镜睇了她一会,倦淡地笑了下,“来,我给你戴上看看。”
偏玉漏常年不戴耳坠子,耳朵上扎的眼有些封住了,那细银钩子半晌穿不过去。池镜托着她的耳朵,因为过分小心,眉头越皱越紧,额心挤出几道纹来,舌尖在下唇一舔,索性将下嘴皮衔住。
凤家自缺了人手后,就不大打理园中草木了,这假山底下苔痕露冷,罅隙里乱遭遭长出许多荒草来。玉漏看着他的脸,一时看迷了,忽然想起那些妖精鬼怪的故事的结尾,往往是女妖精以色诱人不成,反给书生以情迷惑了心,落得个惨淡收场。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抬手摸那只耳朵,“我自己来好了。”
“别动。”他轻叱一声,隔一会放开眉,还是那倦淡的笑意,“这不就好了?”
玉漏顺着耳垂往下摸,摸到那颗小小的红柿子上,觉得是颗火星子蹦到了手上。
他又给她戴另一只,同样费了些功夫。都戴好了,他退开一步,歪着眼睛欣赏,“我的眼光果然不错。”
玉漏抬额看他一眼,“你是夸你自己呢,还是夸我呢?”
他挑下眉梢笑道:“你我之间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玉漏还在笑着,他便摇摇手拔腿走了,不要她再送。玉漏只好往回走,两只耳朵还在发烫。
走着走着,她把珥珰摘下来收进怀里。冷风一吹,心也跳得慢了,耳朵也渐渐凉下来,连他身上的酒香也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