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从老太
太屋里请安出来,看见丁柔坐在廊庑底下,他便想着同丁柔打听,于是走过去和她搭讪,“怎么昨早上是你当值,今早又是你当值?”
丁柔抬头看他一眼,长吁短叹道:“玉漏回家去了,今日我是替她当值。”
“她又出府去了?怪不得没见她。她那么个勤快人,竟也躲起懒来了。”
“也不是躲懒,是老太太催着她回去的。”
池镜稍稍蹙眉,“老太太催她回家去做什么?”
“为她家里好像有意给她说亲的事。”丁柔放下针线道:“她从凤家出来,老太太原是有意替她张罗一门亲,谁知她爹娘也像是在给她议亲。老太太因看中她,想她长留在府里,所以急着打发她回去问问他爹娘,要是他们那头还没定下,就由老太太这头做主。”
“那她爹娘替她定下了么?”
丁柔仰头笑道:“就是叫她回去问问嚜。上回听她说起好像是看中了一户人家,到底定没定下也不知道。”
池镜原想问看中的谁家,转头想丁柔也未必知道,因此捺住了没问,仍出门往史家去读书。这一日读书读得格外心不在焉,史老侍读很是生气,觉得他是恃才傲物。
吃了几句训斥出来,他仍思忖着玉漏议亲的事,想她爹娘的手脚倒快,才晓得她离了凤家,就马不停蹄地替她张罗起下家了。他们能替她寻什么人?还不是和她二姐一样,寻一位有点家底的老爷,不信她肯答应。
想到这里又有些不急不躁,安稳地骑在马上。叵奈不巧,一下在东临大街上看见个熟悉的人影,定神望去,正是那王西坡,就是烧他成灰池镜也认得!
永攀登(o八)
雨沥沥地斜撩在人家的院墙上,一下映出条灰色的线,转眼又干了,直到那些线连起来,结成网。这时节不下雨就闷热,一下雨又是秋寒。西坡没打伞,走得急,一时没留意到身旁几时走着个人,睐了两眼才认出是池镜。
但池镜显然没认出他,眼睛目空一切,在雨中也走得闲逸,雨水撩在他肩膀上也是没所谓的神气。到头来还是西坡先朝他打拱,“池三爷。”
池镜斜来一眼,上下看他一会,凝着眉笑了声,“你看着面熟。你认得我是谁?”
“听玉漏说过。”西坡含笑点头,一脸不卑不亢的神气,“连家三姑娘。上回在他们家门上,我和三爷打过照面。”
池镜想了一会,勉强笑着点了下头,“噢,是你,的确是见过——”
他继而向前走着,眼睛又望到前头去,脸色给雨水氤氲得苍白,显得肃静凌厉。怨不得玉漏挑中了他,西坡想,但凡女人都会对这样的男人动心,不知道玉漏有没有?
无论如何,她到底是一门心思要嫁给他,成全她像是西坡天然的使命,他从来见不得她窘迫,不得不帮她这个忙,因此趁机搭讪,“玉漏说现今是在贵府当差?”
“是在我们老太太跟前当差。”池镜轻笑着点头,“她这两日像是告假归家了,你们是邻居,就没瞧见她在家?”
“在家。”可巧走到连家门前,院门紧闭,西坡顿了顿步,“三爷可要找她?”
“我找她做什么?”
池镜一笑便独自朝前走了,倏然那雨陡地大起来,西坡眼皮稍一垂,赶上去请他,“天下着雨,三爷倘或不嫌,请到我家小坐,且等这雨停了再走。”
如今王家不开肉铺了,院内清爽干净许多,再没那些晾肉的杆子,只院角树杈子上横着截竹竿挂着几件衣裳。许多青苔从地上的砖缝里拚命往外冒,像个绿线绘的棋盘。王家老两口在正屋里逗孙子,一见有客临门,上下一照眼,以为是西坡为买卖上的事在外结交的贵人,慌得没处站,忙着瀹了壶茶抱着孙子让出屋去。
两个人在八仙桌旁坐下,池镜在窗上望着他们躲进东屋里,明知故问道:“怎的不见尊夫人?”
“她病故了。”西坡勉强笑了笑。
“是什么病?我上回路过门前,看见她分明还很好。”
“痨症。”西坡给他倒了茶,又立起身来寻了把伞拿在手上,“三爷稍坐,我去去就来。”
随后池镜也立起身来,将这屋子细细打量。难怪玉漏分明和他有旧,又是邻居,明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最终却没能嫁给他。想必是那连秀才因常在富贵之乡走动,自命不凡,瞧不上西坡这样的,想凭着三个女儿和权贵之家攀上关系,即便那关系说出去并不光彩。
不过他这时倒想感激连秀才,要不是他,玉漏也不会兜兜转转碰进他怀里来。
不一时西坡又回来了,看见池镜在屋里闲转,笑着进门,“寒窑瓦舍,委屈三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