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镜笑着在那张椅上坐下,“这话我怎好去问?我没脸没皮倒没什么,四妹妹听见要不好意思了。你去问。”
玉漏点头答应,又向窗外望去了,手里心不在焉地打着扇子。
天刚暗下来,廊下点着好些灯笼,丫头们在场院内铺了张席子,一班人围着张矮几吃新鲜瓜果。那几上还摆着只翠色琉璃灯,五光十色的映着丫头们五颜六色的衣裳,她们只管说说笑笑,形成一个魅丽的世界。玉漏从前在唐家的时候,也见过好些曲中的姑娘,她们的嬉声笑声每一声,好像专门留心着,连骂人也像莺雀一样好听。但女人无论如何美,都是短暂而单薄的,她很知道,所以才一定要做人家的正头太太,要有钱,要掌权。终于这些都有了,也还是觉得不满足。
她眼梢的余光扫到池镜脸上去,犹犹豫豫的很想问他外头那个女人的事,又怕他以为她吃醋。做正室这点是忌讳,就与身份无关,在她心里也是个忌讳。
难以启齿,最后只好问凤家的事,“老太太真是丢开不管了?”
“嗯。”池镜点头,劈手抢了她扇子给自己扇风,“这时候咱们家风头太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给朝中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是这道理。只是二奶奶可怜——”
反而给他拿着个错子,冠冕堂皇道:“你是平头百姓家里出身的姑娘,不该说这话,难道那个给打死的货郎就不可怜?”
玉漏不知怎的想到西坡,也是点头,“也是可怜。这样说起来,还亏得他家有人给那张大人牵过马,否则这官司告到死也告不出什么结果来。”说着嘴巴一噘,“扇子还我,你又不是没有。”
“我懒得去拿。”他的折扇就搁在书案上,连这几步也懒得走。
玉漏心里恨了恨,去拿了他的折扇来,好大一面,风也扇得大。不过连扇子上也有股脂粉香,讨人厌得很,一扇就往鼻子里钻。
她丢给他,夺回自己的纨扇,“用女人的东西,不害臊。”
不知怎的,池镜觉得她今晚上格外有些怨意,轻轻附着在娇嗔的语调里,别样可爱了。她倒很少这样生动灵俏地同他说话,平日多半都是稳重温柔,从前很吃她那套,时日久了,不免觉得有点古板死气。
他偶尔反省自己变得太快,但可幸是她,竟然随他一起变化着。一点点微妙的变动,又楔合进他心里去了,谁也不曾落后谁一步。
结同心(o八)
次日一早打发池镜出门后,玉漏在那边暖阁里坐着吃茶,见翡儿在跟前晃来晃去,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藉故支开了丁香,问她什么事。
翡儿咽了咽喉头,坐到榻上来,“那日我嫂子和我说,哥哥不久前在曲中看见三爷打一户行院里出来。我想来想去,还是觉着应当告诉奶奶一声。”
玉漏不觉意外,默了须臾,反笑起来,“你哥哥就没近前去给三爷请个安?”
翡儿的兄嫂皆在池府当差,哥哥只在外头跑些杂事,偶然撞见池镜,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没答话,可见是没有,大约她哥哥也是怀着替玉漏“捉奸”的心,因此没好给池镜看见。
这倒不必要,玉漏澹然道:“也没什么稀奇的,男人嚜,免不了的事。”
翡儿眼皮一夹,窥着她的脸色,又道:“那户人家姓秦,姑娘叫秦莺,哥哥去打听了,说是从前曲中没有这么号人物,是后来打镇江府搬来的,到了南京,一向是给人包着,从不做旁人的生意。”
想必包她的人就是池镜了,玉漏笑了笑,“包她一月要多少银子啊?”
“这个不清楚,不过我哥哥打听得清楚,包她的人,是咱们家兆大爷。”
玉漏敛了笑意拧起眉头,“大爷?那三爷这头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兆林托池镜到秦家去替他取送什么东西?没得扯淡,他手底下又不是没有使唤的小厮。或者是有什么秘事托池镜去办?这就更是胡扯了,他们兄弟就是在家碰着了也说不上几句话,兆林怎会托他?
翡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哥哥说,行院里的姑娘好些都是这样,
一面拿着包银,一面又背着包她的人私底下迎待别的客人,就为了多赚些银两。想来这个秦莺姑娘也是这样,恐怕有些本事,能做咱们家两位爷的生意,就是不知道兆大爷和咱们三爷知不知道这事。”
这女人倒会一箭双雕,玉漏冷笑着没出声,越想越有些生气,风月场中那么些女人,和谁混不好,偏要和兆林争,传出去两兄弟给一个女人愚弄,简直好笑!
她想着下晌池镜回来,该要和他理论理论这事,可真等到下晌,人还没归家,她就变了个主意。要直接了当说他给人骗了,他也许会疑心她是因为吃醋诋毁别的女人。或者他根本就是心甘情愿给人骗,他这么聪明,会看不出来?反倒弄得自己难堪,从前翠华劝兆林那些话,兆林不是也没一句听进去的?人家反看她可怜好笑。
她才不要又落下多余的笑话给人笑,因此呆坐在卧房榻上想,先去会会这个女人,若她果然是瞒着他们兄弟二人吃两头,拆穿了她,再来和池镜理论。
就是这样!她打定了主意,一面又告诉自己,都是为了钱。
趁池镜没回来,又叫来翡儿商议,“你去和你哥哥说,等我回头抽个空子,在酒楼里摆一席,请那秦莺姑娘来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