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提醒了老太太,当下把院里最严苛的全妈妈叫来跟前,说明日和燕太太商议后,就派她去好好教导教导芦笙规矩,免得明年议亲时闹笑话。这全妈妈是池家老人了,原是二老爷的奶母,想必二老爷那寡淡沉默的性情也有她一分功劳。这下芦笙可有好果子吃了,玉漏想着便觉痛快,一面听着老太太苛刻的嘱咐,一面在旁边将两手扣在腹前,眼睛事不关己地飘到藻井上去。
赶上池镜进来便瞧见她那副样子,仿佛皇上身旁立司礼监大太监,专管在皇上耳边煽风点火,也亏得皇上听得进去。他暗暗好笑,待全妈妈下去后,近前作揖问安。
老太太正预备掂他过错子,没想到他倒按时按点来了,只得道:“领你媳妇去给你老爷请安,再回房去吃早饭吧。”
这厢出来,池镜的笑浮到面上来,引得玉漏疑心,“你笑什么?”
池镜吭地敛了笑,摇头道:“没什么。你忽然叫我想
起一个人。有时候我想,你生为女人倒是委屈了。”说完又攒起眉头,“不过要是生为男人,又苦了你了。”
玉漏哪里能猜到他将她比作太监,只觉他说话牛头不对马嘴,懒得理他。不过她令他想到一个人,谁?是他外头那个女人,还是旧日相好?果然这天下就没有不吃腥的猫,既然没有,她也不苛刻,心下觉得淡然,怕只怕外头那个女人很费钱,亏得昨日将银箱子的钥匙诓到了手上。
此刻曦微轻照,由那些花影叶罅里照在她面上,一点一点悦动着,像她眼睛里的光。池镜在旁看着,觉得那些光点仿佛在他心里悦动,使他常年阴湿的心有了斑斑点点的温暖,他想到要和这个人厮守终身,感到欣慰,倘或她能爱他些就更好了。
他去握她的手,玉漏觉得忽然,不自在地挣开了,“人家看见了要笑——”
她有诸多理由躲开他,反正此刻是池家三奶奶了,不犯着再讨好他。池镜思及此,扫兴地将手收回袖中。
到雁沙居磕头,赶上个小厮进来回有两位户部的大人来拜见,池邑自然也不留他们吃早饭,只说:“我这里倒不必天天来磕头,是个礼数就成。”
要走时又叫池镜,“你也随我去见见二位大人,将来你科考出来,总要和他们打交道。”
池镜只得跟着去,玉漏又在屋里坐了会,看见太阳从窗上丝丝缕缕地斜照进来,想起了西草斋。好像凡是二老爷的地方,总透着幽静孤僻,想必京城的宅子也是一样。
这屋里的丫头是燕太太那头调度过来的,玉漏怕人说她因为公公事不多便不大关怀,少不得问那丫头一句:“老爷搬到这里来还惯么?每日都做什么呢?”
丫头待理不理地道:“老爷住在哪里都是一样,每日不过出门访人,或是在家应酬些大人。我们老爷忙得很,难得回来一趟,谁不赶着巴结他?”
言下之意好像玉漏此刻问他也不过是巴结,她便不问了,往碧鸳那头去。这两处地方简直远得刻意,玉漏额上生生走出了些微薄的汗,到底将进三月了。
一道秋荷院,碧鸳迎面便问:“是从你老爷那头过来的?”
玉漏想着婚事她帮了大忙,不觉亲近,笑盈盈答应了声,搀住她踅进罩屏,“姑妈榻上坐,我给姑妈磕头。”
碧鸳受了她的礼,打发丫头去瀹茶,“镜儿怎的没和你一道来?”
“老爷叫着他外头会客去了,听说是户部的两位大人。”
碧鸳捻着多宝串叫她榻上来坐,“你老爷见天会客?”
“听丫头说是,成日不是有人请出去,就是有人到家来拜。下月要回京去,只怕外头听见了,应酬愈发多。”
碧鸳面上浮起些惆怅,脸半垂下去,叹道:“下月就走了——行李都打点了没有?”
玉漏窥着她的侧脸,心下疑惑,怎么这兄妹俩又像要好又像不要好的样子?她句句照实说:“老爷说不急,走前两三日再收拾,他也不要另买什么东西,太太问要不要卖些南京的特产捎回去,他也不要。”
碧鸳又是一叹,有丝幽怨的意味,“他那个人离家惯了,没什么思乡情绪。这也难怪,我们都算是在京城长大的,也说不清哪头才是家乡。”
玉漏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了一下,转而提起那副头面,“该拿来还给姑妈的。”
“说是送你的,又要你还什么?”她摇了摇手,不仅不在意,仿佛连这类话也懒得说,转头还是问二老爷的话,“他成日应酬,吃酒不吃?”
玉漏哪里晓得,她又不在跟前,只得摇头笑道:“这个倒不大清楚,不过这两日见他都精神着,不像烂醉过的样子。”
碧鸳微微仰起面孔来笑,眼睛望到对过的观音画上,有几点崇拜的光彩,“人家也不敢灌他,都知道他不大爱吃酒,稍微劝两句,他不吃也就罢了。官场上都晓得他的脾气,说一不二的,脸一板下来,谁都怕。他对你板过脸色不曾?”
玉漏摇摇头,“没有。老爷也没和我讲过几句话,总是公公儿媳妇,不好说那样多。不过我今日给他磕头时,他说犯不着日日去磕头,有个敬意就行。”
“那他待你还是和气。”碧鸳少不得也待她格外和气起来,趁那丫头端上茶来,便吩咐,“叫厨房多烧几样菜,三爷三奶奶都在这里吃。”
经霜老(o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