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安逸中,林含秋和倪钧一起走上来,四个各具身份的人在游廊下互相见过礼,林含秋认真地打量着王齐恩。她没想到杜竟平今天还带了一位同伴,从林含秋对杜竟平的调查看,他好像没有亲近的朋友。不过,既然王齐恩能和他一起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深受信任的。林含秋不会轻视杜竟平信任的人,对王齐恩多了三分礼数两分笑意,可是这位很有风度的录事竟然像女孩一样害羞,林含秋觉得很有意思,不觉有了些真心的喜爱。他们走进雅致的厅室里,坐下后,林含秋问起杜竟平对别院的感受,想知道他喜欢这里的什么地方?杜竟平简单道:“都很好。”这种回答就像在应付公事,不,换成任何一个别人来应付她,都会努力说出恭维的话。林含秋已经习惯了杜竟平有意的冷淡,不在意地笑笑,改为和王齐恩寒暄:“王录事平常有什么爱好呢?”王齐恩认真地想了想,眉梢微蹙,最后抬起清澈的目光,摇了摇头。林含秋被逗乐了,露出轻轻一笑。活了半辈子,林含秋见过世故狡猾的男人,愚蠢可笑的男人,自大狂妄的男人,卑鄙怯懦的男人。男人都经不起推敲,像女娲造人时随手甩出来的泥点,这个小录事却不属于那些,他是他自己那一种,不问世俗的简单清白,难怪杜竟平对他另眼相看。闲坐了一会,几个穿着白裙的婢女悄悄走进来,在屏风外面的圆桌上摆放酒菜,林含秋对倪钧道:“你陪王录事去用午膳。”王齐恩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明白地看向杜竟平,正好杜竟平也在看他,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时王齐恩十分意外,杜司务的这个表情是……害怕?杜竟平只是太吃惊了,林含秋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就是要赶走不相干的人与他两个独处。她到底想干什么?倪钧走过去道:“王录事,请跟我来。”王齐恩只好站起来,杜竟平毫不犹豫地跟着站起来道:“今天的畅游非常愉快,多谢倪公和夫人的邀请。”林含秋跟没听见他在道辞一样,吩咐倪钧:“我和司务有些事情要谈,派两个人在楼下守着,不许谁来打扰。”说完后她直直地看着杜竟平,愉快又挑衅的目光像甜味的绳索,一圈一圈地捆住他,从双手到脚踝。杜竟平的心忽然一阵狂跳。被清空的世界,只剩窗外游哉的浮云还在,林含秋从铺着银丝绒的交椅上站起来,蕾白色的裙裾轻盈地拂过微微发亮的木纹石地面,笑着朝面无表情的杜竟平走过去。“司务不高兴吗?”她若无其事地站在他面前,矮了一整头,离得那么近,连他衣襟上微小的针脚都看得一清二楚。“夫人有事,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吗?”“当然不能,我只想和你说。”“夫人不觉得不妥?”“有什么不妥?”“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怎么了?难道司务对我有非分之想?”杜竟平气噎,“当然没有。”“那不就好了,我们边吃边谈。”林含秋走过屏风,在红木玉面的圆桌前坐下,耐心地等着他。杜竟平只好走过去,“夫人想说什么?”“司务年过三十还没娶亲?”林含秋语气轻佻,很不严肃,和前两次见面时小心翼翼的态度完全不同,让人反感的浮夸和跋扈一直在挑衅着杜竟平的底线。杜竟平淡淡地答:“是。”“倪公欣赏司务的才干,想为司务牵线良缘,正好城里各府的小姐今天都在,就让我为司务引见吧。”杜竟平道:“在下无心婚娶。”“司务真是个怪人,正当盛年却不思女色,难道有什么隐情?”杜竟平忍耐着脾气,“在下面容破损,不堪入目……”一只清凉的小手贴上了他的右脸,轻轻地抚摸,“我怎么觉得,司务心里有忘不了的人?”林含秋低声问。以痛和怜惜为底色的柔情使杜竟平的身体微微颤抖。“是,我年少时曾有婚约。”林含秋忽然没了笑容,悲凉的眼神一恍。杜竟平突然改变了冷漠拒绝的态度,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从前’像一条褪色的深深河流,载起他们轻轻飘荡。杜竟平以为林含秋会继续任意妄行,她却静得像风浪过后的水面,再也没有为难他。林含秋收回手,开始挑拣一尾蒸鱼的鱼刺,细细的鱼刺像白色的微小柴薪,堆在釉色清亮的骨碟里,剩下的鱼肉完整无缺。她把鱼肉送给他,无声地吸一口气,“这些年,我经常做一个梦,在梦里为一个人挑出鱼刺,他爱吃鱼却总是很笨,所以我学会了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