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无论严汐怎样劝说,樱子都不愿意离开货船,她对故乡铜阳毫无留恋,反而害怕会被突然出现的某人带走,回到从前的生活里。在集市的路边,王齐恩为严汐买了一把遮阳的纸伞。“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樱花?”她撑开伞,从青皮竹的伞骨间看着透亮的伞面,墨线的花朵像蒙了一层霜白,隐现在朝外的另一边。他微微一笑,不在意她穿着男装又撑花伞是否合宜,只希望热辣的阳光远离她纯净无暇的脸。挺拔岸然的男人和手拿花伞的清秀随从,出现在南北货市场的东边,又出现在市场的西边,花伞像人潮里的新颖的标杆,沿路画出疏密有致的轨迹。一个时辰后,王齐恩定下了几笔合适的交易。当初他去倪府向林含秋借银子时,林含秋仔细听过他的打算后,曾给出几点中肯的建议,其中就包括较为畅销的南货种类。林含秋毫不费力的几句话,却让王齐恩在挑选货物时胸有成竹,从商的密门确实简单又微妙。走出市场,王齐恩招手唤来轿子,去吃严汐念叨过的香椿芽儿饺子。近午时太阳十分毒辣,严汐掀起窗口的布帘子,把小花伞递给随行的王齐恩。“给我撑吗?”他低头问。严汐点点头,狡猾又得意地抿着嘴笑。王齐恩撑开小花伞,像片粉嘟嘟的荷叶擎在头上,一派正色地对她笑笑。想看我撑着小花伞?就看呗。严汐靠着布帘子,笑得停不下来,忽然觉得他最近有点不一样了……像完全舒展开的高大植物,韧而强。轿子停在饭庄门外,对面围着一群瞧热闹的人。一匹瘦骨嶙峋的黑马被不要脸的主人卖了两次,两个买主带着七八个帮手,正拖着卖马的人去衙署见官。王齐恩扶着严汐下轿,漫不经心地朝热闹中看了一眼,却忘了再回到严汐这里。“元休!”严汐拉拉手,把他的神魂召回来,奇怪地问:“怎么了?”王齐恩想了想,对她说:“你先回船上,我有件很重要的事。”严汐没有多问,叮嘱他小心后坐回了轿子里。轿夫转了半圈就走,严汐从窗里看着王齐恩匆匆走过街道,手里还紧握着小花伞。尾随着人群,王齐恩直盯着买卖三方,瘦弱的黑马跟在一边,右前蹄上有块王齐恩熟悉的白色杂毛。王齐恩从吵个不停的一群人里找出了卖家,确定他是袭击严府的杀手之一。他当时和另一个人埋伏在祠堂外面接应,杀了严府家丁。王齐恩去追严汐的时候,在山路上和他们发生过冲撞,显然,这个杀手后来赶到悬崖时偷走了他的马。王齐恩跟着他们,一直到铜阳衙署。升堂后,代理事的承务先打了杀手三十杖,因为没有银子赔给买家,杀手被罚服半年苦役。事情结束后,王齐恩去找审案的承务,为杀手赎罪。承务收下银子道:“你要是早点来,他就不用挨板子受苦了。”王齐恩笑笑,暗道他受的苦还远远不够,雇人去牢里抬走了杀手。“把他捆结实。”回到货船上,王齐恩把伤势不轻的杀手交给了吴土。一路都摸不着北,却暗中庆幸的杀手某,这下彻底糊涂了。肆拾捌日落红霞满天,逆光耸立的货船变成了巨大的黑影,同样失去细节的暗色小人在船舷边蠕动着,是忙碌的船工们在收拾甲板。官粮卸完后留下的尘末泥沙,搬工的麻鞋吸着汗水留下的来往足迹,都被一桶清粼的江水冲得干干净净。一直站在船头等王齐恩回来的严汐最先看到他,她带着樱子飞快地跑过去时,船工们也先后发现了异常,很快整船人都挤进了小小的伙房里。按照王齐恩的吩咐,吴土利落地捆好了杀手,杀手惊恐地瞪着围住他的这些人,满身的油腻和污秽也盖不住他眼里的凶恶。“去拿个筐子,把他吊在桅杆上。”王齐恩刚一说完,不问二三的船工们立刻去准备了。老通小声问:“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认错人了吧?”杀手嘀咕一句,这天的倒霉劲加上杖刑,已经让他十分麻木。王齐恩往右让了半步,露出身侧的严汐道:“你见过她吗?她是青屏郡前任郡守家的小姐。”突然的状况让严汐很惊讶,她认真地辨认过杀手后,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而杀手害怕了,他的手脚开始发抖,像是迟来的挣扎,无用的逃脱。王齐恩道:“说说看,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杀手被抽了魂似的,怂得抬不起头,“是有人让我们那么干的。日子,地点,怎么下手,买家都算计好了,我们就是出个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