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刻前,谢富才处理完府里的事务,记起李秾还在书房。他推开书房的门,看管李秾的小厮正坐在门边打盹,而李秾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看来是算了一整夜,连推门的动静都没有听到。
谢富咳嗽一声,李秾从桌案上惊醒。她看到来人立即站了起来,找过桌案上一张黄麻纸,上面的墨迹已经干透。那纸上字迹算符都清晰端正,看过去并不像出自女子之手。
谢府接过黄麻纸,元庆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年谢氏在吴兴、会稽两郡百廿亩田塾的开支、收成、取用在纸上算得极为明晰,跟谢富心中的答案完全一致。
他转而看向李秾,他之前低估了这个瘦弱的女子。
李秾被谢富高深莫测的目光看得背部一毛,连忙小心地问:“谢总管,请问这份账单可有不妥?”
“无有不妥。”谢富看着她,“以后你就跟着谢春,在书房帮忙吧,只是龙驹也需要你照顾。记住,你在谢府只能以男子身份行事,不得向任何人暴露你的女子身份。”
谢富交代完,盯着她看了一下就挥手让她离开了。
李秾心里泛出久违的一丝喜悦,阅览账册及数算都是父亲生前交给她的,她如今能留在谢府,免受建康冬日冻毙街头之厄,这是父亲在冥冥之中护佑她吧。
元庆三十二年的除夕终于缓缓到来。尽管梁州仍被北寇所占,但此年大晛全境各地风调雨顺,江荆三吴等地粮食丰收,所以大晛都城建康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一场薄雪过后,建康城满城灯彩,车水马龙,阖城官民沉浸在年关的无限喜悦中。
太初宫早早就摆好年宴,传下旨来让王府宗亲及五品以上官员携女眷入宫赴宴。元庆帝身边的内侍午后特来将军府传旨。将军府前院方正宽大,内侍进来时,赵釴、赵执、慕容氏三人已齐齐跪在院中。内侍慌忙小跑过来扶起赵釴:“传圣上口谕,念大将军为国操劳,腿疾未愈,特免去大将军跪礼,大将军可站着接旨。”
内侍环顾四周,堂堂大将军府,随主人站在前院的下人竟只有寥寥几人,奴仆杂役还比不上一个六品的建康令,不怪得陛下挂心。
内侍宣完进宫赴宴的旨意,接着念道:“大将军劳苦功高,陛下特赐将军两名婢女照顾将军,期望将军早日康健。”
内侍向身后一挥,两名妙龄女子盈盈走出向众人福礼,其中还有一位长着碧眼高鼻,并非大晛人。
“大将军,此二女一女来自吐谷浑,一女来自江左,均是性情柔婉、姿色卓绝,放在将军房中佐酒添香,陛下认为将军一定会喜欢。”
赵执和母亲慕容氏静静跪着,赵釴看向那两名女子,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用多年前和陛下在军中说笑的豪放口吻说道:“陛下还真是风雅!如此便多谢陛下了。”他挥了挥手,让人将两名女子带去后院。
内侍又说:“大将军,陛下在宫中等着你来和他把酒言欢。奴婢就先告辞了。”
“请公公转告陛下,我一定到宫中亲自谢过陛下美意。”
赵釴原配去世之后,他多年来再未娶妻,也未听说他在房中添过人,现在就这样收下了陛下所赐的两名美婢……赵执状似无意地看了旁边的母亲一眼,慕容氏的表情却并未有任何变化,赵执不动声色地将她扶了起来。
未时刚到,太初宫中早已人影晃动,赴宴的群臣及来往的宫娥站满了大殿,都在等待着年宴的开始。忽然,内侍提高了声音穿透众人:
“大将军到!”
“陛下驾到!”
赵釴从王府骑马来,竟跟元庆帝一块儿出现了。二人一前一后,元庆帝脸上还溢着亲近的笑容。
群臣见礼完毕,元庆帝赐赵釴坐了御座下方左首,位置比尚书令等二品大员还尊。赵釴也并未推拒,尚书令几位大员面上也其乐融融。
赵执在几位世家子弟中间坐了,如果不是他知道赵釴的腿疾是假的,大概真的要相信殿上真的是君臣和睦大晛之福。现如今,赵执只觉得看不清。
女眷们都在皇后宫中赴宴,今日重华殿上只有一位贵人在元庆帝身边伺候。这位瑶贵人出身教坊司,年初才入宫的。据说容貌艳丽歌舞双绝,是以元庆帝都舍不得不让她来年宴上伺候。
群臣敬过一巡酒,元庆帝身边的内侍得到吩咐,特意将赵釴及几位上了年纪的大员食案上的酒又拿到御厨房重新温热,陛下体谅他们身体不好,不能喝冷酒。几位老臣又跪在地上三番谢恩。
元庆帝笑着看向赵釴:“赵爱卿,朕送给你的两名女婢,你可还满意?”
赵釴:“陛下所赐两位女子果真是绝色,臣多谢陛下赏赐。只不过臣乃是军旅粗人,怕是会辜负了温香软玉。”
元庆帝打断了他哈哈大笑,“将军乃是我大晛战神,就算把她们放在你府门口看家护院,也是她二人的福气!”
皇帝的大笑让刚才还肃静的年宴一下子热闹起来,教坊司奏响笙箫礼乐,群臣不再拘谨,开始推杯换盏,高声宴饮。
元庆帝让身边的瑶贵人给赵釴和近首的几位臣工斟酒。瑶贵人身着一袭华贵的羽纱绣花曳地裙,走下台阶时被裙角绊倒,眼看将要倒在赵釴身边。赵釴伸出手扶住她,手下那纤腰几乎不堪一握,但赵釴并无所感,神色寻常地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向她说道;“恕臣冒昧了,贵人仔细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