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早定下当天要穿米黄色套装裙,戴小麦在她生日送的那只蜂鸟形状的胸针,配羊皮白金小挎包。没想到一早起来下了雨,只好临时换鞋,她踩在小板凳上找那双鞋面早都穿出折痕的旧黑皮鞋,踩水不心疼。
鞋子里面鼓鼓囊囊,杭柳梅拿出来一看,是她之前和老姜一起做的鞋撑子——她不喜欢鞋子变形,老姜像缝沙包似的把干秸秆和木屑缝在破布里做成布包给她撑鞋面。他刚卧在病床上的时候总爱给杭柳梅安排这种不累人却能让她忙起来的小活。
那会两个老花眼看不见针眼,就硬眯着眼睛穿针引线。老姜说快到夏天了,杭柳梅冬天的皮鞋都该收起来了,怕她不够用,和她一起一口气缝了好几个布包鞋撑。后来老姜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才顾不上给杭柳梅找事情分心了。
老姜没熬过那个春天。
老姜啊老姜,你要是不这么贴心就好了。要么你能一直这么好也行啊,那你就该走在我后面。杭柳梅曲指擦掉眼角的泪,今天是个高兴日子,不该哭哭啼啼的,马上就要忙完了,忙完就代替老姜去香港走一圈,将来下去见着他还能给他显摆。
三人到了美术馆,杭柳梅作为重磅嘉宾被工作人员接进贵宾休息区,和一众大艺术家待一起先寒暄寒暄。杭柳梅一眼就抓到绣春姐抱着猫坐在那,小暹罗见了她也喵喵叫。
杭柳梅边走边连珠炮似地说:“绣春姐,你真不和我一起去香港?香港诶,好地方。”走到祁绣春身边坐下,又在人家耳边小声地唱起来:“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祁绣春笑着瞪她:“又开始发癫了,这首歌叫《上海滩》好不好。我肠胃炎后检查出息肉,约了个小手术,不想折腾了。你先去,等我好了咱们老姊妹再一起。再说了,那么一大家子人还不够你张罗吗?你儿子答应去了没?”
“答应了,你说他这孩子,为他撮合他还扭扭捏捏的。”
“对了,你有没有联系玉玉,你忘了?龚老师的大女儿小玉啊!他们一家去了香港以后听说玉玉后来就留在那当大学老师了。上次小芳说有她电话,你问她要一下,龚老师走了,玉玉总该是记得咱们的,见一面叙叙旧呗。”
杭柳梅当场听取祁绣春的撺掇,电话打过去,对面的小玉听说她要去香港,简直喜出望外,给杭柳梅发过来自己的地址,说她在港岛有个摄影工作室,让杭柳梅到时候一定要去看看。
马上就能他乡遇故知了,杭柳梅激动地拉着小暹罗的爪子问绣春姐,你说我要是见到玉玉认不出来怎么办呀?过了一会又说,要是祭拜龚老师,得给她带点她喜欢的吃喝。思来想去忍不住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策展人过来叫她拍照,她的魂儿才回到展览上。
蒲芝荷和小麦在外场转悠,她问他:“小麦,你怎么当初没跟着奶奶学画画?”
“刚开始学了几年,奶奶看我没什么天赋,也没什么兴趣,就说算了,早点打住还能对艺术留一点好感。我喜欢缠着爷爷玩他的乐器,但也都不是认真的,连古琴都是上高中才学。”
“但你已经弹得很好了,我听说过古琴很难学。高中学习那么辛苦,你怎么突然开始学琴?”
“高一的时候受了点小伤在家休养,爷爷有个朋友是教古琴的,到家里来吃饭和爷爷琴箫合奏,我觉得很有意思,就想以后也能和爷爷一起。”
“看来古琴不讲究童子功,那我将来说不定也能学。”
小麦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晚她坐在他旁边听琴的样子,后来他常常回想起那个场景。他一直羞于承认蒲芝荷分手这件事他心底是雀跃的,他不服气祝甫那样的人凭什么能和她在一起,脱口而出:“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她诧异地回头:“是吗,回头可以看看我有没有天赋。”
他怀疑她是不是又把这当成玩笑话。
犹豫片刻,小麦从兜里拿出来一只古朴的黑檀木发簪递给蒲芝荷:“这个是送给你的,将来弹琴的时候可以绾头发,就不会遮挡视线了。那个,你现在画画的时候也可以用。”
之前他陪外地同学去大雁塔玩,路上遇见很多穿汉服的人,有一个女孩在雕塑旁拍照,他望见她头上的簪子,直觉认为很适合蒲芝荷。然后同学就看着他突然起身走过去,以为他是要微信,正奇怪这小子是不是鬼上身,结果他只是问链接。
这簪子是手工制作,他等了大半个月,自从收到就一直带着,如果再送不出去,这件事会变得越来越难。一开始他只考虑要是蒲芝荷不喜欢怎么办,揣得越久,他要考虑的就越多,如果她问为什么送她怎么办?如果她不肯收怎么办?
可他宁愿被她追问,也不愿意让这簪子藏在包底。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走,他希望她能戴着它走。
蒲芝荷接过去,什么也没有问,摊开手掌把簪子掂在手上说:“我可以单手盘头发,你信不信?”
小麦两眼闪闪地看着她,蒲芝荷捏着簪子在脑后不知怎么绕了几绕,只用了秒就真的把头发绾好了,像女侠收刀入鞘一样潇洒。
“怎么样?我看《尖峰时刻》的时候章子怡就是这样,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小麦还没来得及说话,背后有人鼓掌,很大声地说:“帅气啊!帅气啊!没想到在这碰到你们了!”回头一看,是小麦那个英语家教jonny,身边人越围观他,他就越来劲,两手拽着毛边牛仔背心的领子走向小麦和蒲芝荷,蒲芝荷这才看清他里面的涂鸦短袖剪了一溜破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