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回没有错过她眼里的杀意。她不觉得怕,只觉得自己有机会当面对峙,骂得还不够狠。可她不想骂了,裴家这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看了多年,早就看厌烦了,“无需娘子说,我也是要走的。”裴王妃仿佛听见什么笑话,抠出血丝的手陡然松开,忍不住拊掌,“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愧是你苏星回,心一直都这么狠。”“这不正是王妃娘子希望的,何苦气恼。”站了这么小会,双腿早就冻得没了直觉,苏星回不耐烦继续站下去。她来这一趟,就没打算坐着闲谈。她只是想当面告诉她,苏星回活一天,别想做这种蠢事。“朝廷里不太平,王妃还是管好自己的家事吧。告辞了。”苏星回朝她敛首一礼,大步坚定地退出,将裴王妃气怒的骂声抛在脑后。天地此刻已经浮满了冷雪,皇城被灰白的晨光笼罩,苏星回策马跑过洛水,寒霰拍在脸上。看见苏平芝等在岸上,她才勒紧缰绳,放缓马速,“二十二。”苏平芝撑着一把伞,紧跑了两步,气吁吁地立在马前。“怎么回事?”苏星回径直发问。“我去裴宅找你,你没在。”苏平芝等到这会儿,嘴唇冻得乌青,他跺起双脚,口中呼出一团雾气,“今天早上我在胡肆里听到了好消息,急忙就来找你。”苏星回跳下马,听他说道:“台院昨晚连夜推鞫,姊夫在刑部对答如流,未受刑讯。因为没人敢对他用刑,刑部官员只能苦熬一个晚上,辗转审讯了其他几人。”“那些人是吴王在京畿道别院的杂役。吴王为了饲养斗鸡,占地扩建别院,别院里聘用的杂役也比从前多了一倍,由此混入了细作,那人一口咬定吴王逾制修建是受到姊夫的挑唆。姊夫作为吴王的姻亲和势力,没有对吴王行到规劝之责,即便他没有教唆,也得背下一半的责任。”雪落在衣领,脖颈的肌肤冰冷,苏星回合严了衣襟。想起王贺恩将仇报的那些行径,她心头火气流窜,不由地紧咬牙槽。“台院背着陛下参与党争,同流合污,早就不干净了。他们为了扳倒三郎,不会放过任何一处漏洞。”“这次还只是微末小事,姊夫应付自如,不出意外的话,初十前就会无罪开释。”苏平芝揉着发红的鼻子,不动声色地将伞移到她头上,“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往后需要百倍小心。”“对了——”他恍然想起来一件事,遂郑重其事道:“昨天褚显真的一个门生,名叫蒋鸿的人去过刑部了,大概进去有半盏茶的功夫才离开。褚显真这个婆娘到底耍什么花招,要是让我知道她又使什么坏心眼,非得给她厉害瞧瞧。”苏星回无情地冷嗤,“她不把你打死,就该早晚三柱香叩谢佛祖了。”大概是冻僵了,苏星回也实在想不出褚显真莫名的举措,索性沉默着捏揉手指。甘露元年的死难她还没有忘记,这件事是有惊无险了,却给她提了个醒,不敢再掉以轻心。要尽快想到办法避开死劫。可是什么办法能杜绝灾祸重现?她只是一个岌岌无名的女人,没有参与朝政,没有左右一个朝代兴衰一个帝王喜怒的能力。她沉默地感受内心的惶然无力,半晌才听到自己暗哑的嗓音,“好了,你走吧。听到什么,就写信告诉我。”雪在初八这天傍晚停的,皇城关闭城门前,刮过凛冽的一阵北风,轻易地吹皱了洛水上的浮冰。苏星回在檐脚看完了书信,像一个浑身惨灰濒临死亡的人。她得知褚显真非但没有落井下石,还让门生蒋泓从中替裴彦麟申辩。虽然裴彦麟信心十足,确信自己能摘身出来,褚显真那些表面功夫没什么大用。苏星回还是疑虑,震惊,怅然过后又是无端的愤怒。她笃定这是褚显真一次直白赤裸的示威。她太知道怎样击碎她的骄傲,让她颜面全无了。“阿媪,收拾好我带来的东西。我们该离开了。”她吩咐着张媪,缓步走回内室,把信撕成碎片,然后投进霏霏火势。张媪知道她回苏家是一早就做下的决定,但是,“分的这样明白,娘子会不会伤了阿郎的心?”火焰舔舐着炉壁,漆黑的纸灰仿佛扑火的几只飞蛾,飞过她的云鬓,飘坠在雪白的地面。纸灰散尽,苏星回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不会的。等我以全新的面貌回到这里,那时候是真正属于我的。裴王妃不会再奚落我,褚显真不会再嘲笑我,她们轻视我,是因为我的确不值得。”“娘子是醒悟后对阿郎的愧疚吗?”张媪着急地揪着手。她心疼娘子受到的羞辱,也在意她就此彻底离开,“十五年了,娘子真的就,没有半分情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