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思冬隐身在巷口。陆续有人从巷子里出来。第一批是挖枪的那五人。他们顺着原路返回到拐角处的马路上,顷刻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第二批出来的三人一伙,在马路的拐角处,他们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最后出来的应该就是钉子,从发出的细微声音可以判断,他先是掩好门,上了锁……但他并没有出巷,而是往巷子深处去了。曲思冬本来想跟踪钉子,觉得他最有跟踪价值,但这个人警惕性很高,没跟几步就失去了踪迹。曲思冬也只好回“家”。那个他已经睡了一个晚上的桥洞。他的“家”无门无窗无床,无锅无碗无凳,有的是刺骨的寒风。一路上,曲思冬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所说的最后一个任务。他们这帮人被一个代号锤子的人授意,要在南京城人流密集的地方,张贴一份告示。那份告示内容,会不会和高翔临死前手里攥着的那张纸条内容一致?会不会和安全区西大门告示栏的那份寻人启事内容一致?曲思冬在河床上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回到桥洞,曲思冬依旧没有睡意,他把在老式平房的窗前听到的一席话重新梳理了一下。他的思绪停留在了他们的第二个任务,那就是后天从中华门会有位日本军中高官入城,而且他们还要搞一个入城仪式。想到一个异族的夷人,竟然在他从小长大的城市,以胜利者的姿态,搞这样一种仪式,曲思冬的心在撕裂般地痛。“小鬼子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曲思冬愤愤地想。他决心要在当天做点什么。如果那杆毛瑟98k狙击步枪在就好了。曲思冬又想起陈大军他们,更加睡不着了。……天快亮的时候,曲思冬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一睡,直到四个小时后才醒。他不是自己醒的,是被吵醒的。先是一连串整齐划一的队列跑步声由远及近,从东边方向而来。队列从桥上经过时,脚步声震得曲思冬耳朵发痛。队列通过汉中门桥,足足用了三十多秒。带队的军官喊着口令,一听就是日语。曲思冬判断,这个队列是日本队伍,而且人数不低于两百人。接下来从声音可以听出,队列中有数名日本士兵出列,分别驻守在桥的两头。队列继续从桥上往汉中门外的西南方向而去。紧接着十多辆三轮摩托车以二十多米的间隔,从桥上呼啸驶过。这天是公元1937年12月15日。日本占领南京第三天。上午十点钟多一点。曲思冬猜想,日本人一定有什么重大的行动。曲思冬身体蜷缩在桥洞的横梁上,手里握着手枪,子弹已上膛。外面发生的一切,他无法看到,所有判断的依据,全依靠耳朵采集的信息。几分钟后,相同的方向又传来脚步声和嘈杂的喧嚣声,以及日本士兵的打骂声。不过,这次脚步声的规模要大得很多。这支队伍通过汉中门桥时,脚步声震耳欲聋。曲思冬不得不捂住耳朵。三十多米长的汉中门桥,这支队伍花了五分多钟。这是一个数千人的队伍。不会是日本军队,倒像是中国战俘。曲思冬十分想看个究竟。他用手抱着桥的横梁,身体最大限度下垂,脑袋探过桥柱,他看到了一长列正在远去的背影。果然是中国战俘,从衣服上看出,他们是南京城的军警。他们的手被绳子反绑着,所有人都被数根绳子串连在一起。押送的日本士兵在后面推搡着,嘴里骂骂咧咧,不时举着枪托捶打着不安分守己的军警。日本人把他们押解到何处?关到集中营吗?可是汉中门外的这个方向都是荒野和水塘,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一下子关押这么多人啊!难道……难道……曲思冬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日本人再禽兽不如,也不可能一下子处决这么多人啊!况且依照1929年7月27日日内瓦第二公约《关于战俘待遇的公约》,是不可以枪杀战俘的。然而,就在这一天,禽兽不如的日本人,把3000多名已放下武器的中国军警集体解赴到汉中门外,架着机枪扫射,多人当场遇难。负伤未死者亦与死者尸体同样遭受焚化。当曲思冬在半小时后听到了机枪发出密集的疯狂扫射声,他终于了明白一切。这过程持续了十多分钟。早已习惯了机枪声的曲思冬,从那天起,只要听到机枪声,他就全身发抖。在长达十多分钟的折磨中,他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甚至产生极度厌恶。他觉得自己太过怯懦,甚至连玉石俱焚的勇气都没有。那天,曲思冬在桥下待了整整一个下午,虽然日本人早就撤离,但他哪儿都不想去。他的耳畔一直回响着机枪恶魔般的咆哮声!:()枪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