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他欣慰梁家偌大江山后继有人,可另一方面,他亦痛心于其不服管教。
他并未想过,这两者其实本就相悖。
梁世桢进来时,老爷子正在书桌前挥毫泼墨,由于坐轮椅的缘故,那书桌高度是定制的,瞧着有些矮,但对梁玉璋来说却恰好方便。
这是他摔坏腿后重拾的一项爱好,专为修身养性,顺便打发时间。
梁世桢见状没出声,两手抱臂,站在窗前点了根烟。
全蓁注意到,他似乎刻意不在梁诗潼面前抽烟,但其余任何地方,倒是百无禁忌。
一根烟结束,老爷子那字亦写好。
佣人捧走时,全蓁下意识扫了眼,那纸上其实是李太白的两句诗。
「平明拂剑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归。」*
梁玉璋抬起眼,没看梁世桢,倒是朝全蓁招了招手,沉声道,“孩子,你过来。”
全蓁没料到是这种开场,下意识看眼梁世桢,这求助般的小动作被老爷子捕捉到,他呵呵笑两声,“看他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全蓁只能收回目光,向前走了两步。
人对于善恶其实能凭直觉分辨大半,全蓁隐约察觉面前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似乎并不大喜欢自己,她谨慎停在书桌前,并未再上前。
梁玉璋不在意,那锐利目光打量她半晌,“听世桢说,你是舒家的孩子?”
“是,”全蓁敏锐感到一丝不对劲,问,“您认识我们家?”
“何止认识,”老爷子笑,“我们家跟你们家渊源可深着呢。”
上世纪,在梁家尚未发家之际,梁家与舒家中间只隔着条小巷,算是邻居。那个年代还没有手机,邻里关系十分密切,彼时梁奶奶正怀着孕,而梁玉璋在外跑生计,寻常大多数时候得靠舒奶奶从中照拂一二。
那时候,梁玉璋隐约窥到一丝财富机缘,每日奔忙,十天半月不着家,以至于梁奶奶十月临盆,他也未能及时赶回。
梁奶奶生产时大出血,舒奶奶恰好符合献血条件,是她捋起袖子,一锤定音,救下她一条命。
因为孕期照拂与这条命,梁奶奶十分感激,她意欲将两家关系延续,正好自己生的是个儿子,便承诺若是舒奶奶生儿子便跟她的孩子做兄弟,若是生女儿,两人便正好做儿女亲家。
舒奶奶性格豪爽,只当是句玩笑,倒是没太放心上。
后来时代变迁,梁家生意越做越大,搬离原来区域,换至更为繁华的中心区,两家便渐渐断了联系。
但梁奶奶心中却始终挂念这件事,但等她找来时,舒兰茵已即将嫁给全耀辉,舒奶奶就这一个女儿,性格又刚强,并不愿刻意攀附,只挥挥手说此事作罢。
梁奶奶深觉遗憾,临行前将身上一直佩戴的玉佛摘下,交给舒奶奶,她不许她推辞,坚决道,只要她愿意,日后梁家一定会有人娶她的孙女抑或帮扶她的孙子。
此举算是对子孙日后的保障,舒奶奶想了想,便收下了。
梁玉璋有些惊讶全蓁竟然不知道,他摸了摸下颌,意味深长道,“我听说你跟世桢交往快一年,他没跟你说这些?”
全蓁勉力笑了下,没有说话。
一切谜团在此刻被解开。
她好似在迷雾中奔跑许久,终于见到曙光,然而等她跑出来,却发现那只是专为她而设的陷阱。
她不由回头看了眼。
梁世桢不知何时兀自寻了个地方坐下,他头发尚未干透,依旧透着凛冽般的黑沉,那真皮黑色座椅将他面容衬得愈发冷峻,毫无半分方才在梁诗潼那的温情。
全蓁望去那目光被他于半空截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眸中透着几分冷然。
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根本不在乎……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