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扮作乞丐躲藏了几日后,上官鸿终于敢大着胆子去了一趟城里,外祖家在城里经营一间铺子,他想告诉外祖阿娘遇难的事儿,顺便请舅舅帮忙寻找阿耶和妹妹。
可惜外祖家大门紧闭,他敲了好半天也无人回应,只能寻了个僻静的墙角等着。
也许是他的模样实在可怜,有个好心的妇人递给了他一块饼子,上官鸿顾不得嫌弃,吃的有滋有味。
外祖家斜对面是一个茶水铺子,两个高大的男子坐下来后,吆喝两声便聊起了天。
“不过一个小孩儿罢了,累得兄弟几个追了好几日。”其中一人抱怨道:“算算时间,他早该到这边了才是。”
“你且耐心等等罢,那就是一个公子哥,离开了下人什么事都做不了,晚些时间在常理之中。”另一个人回答道。
“我这不是怕里面的人都臭了吗?这都死了三天了,比他老子死后发现的都晚。”
“说起来他老子倒是个有志气的,临死时还想着叫人回来报信,可惜叫主子发现,生生拔了舌头。”
“要不怎么说主子仁慈呢,这卫荣对主子有恩,主子没折磨太久便送他归了西,啧啧,这得少受多少罪?”
“哎,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等着罢,主子说了,那小子定会来此求救,咱们只消守株待兔便可,真想知道那小子推门看见满院子尸体的时候是甚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定是精彩极了!”?两人若无旁人地说笑着,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乞丐捧着饼子,早已泪流满面。
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饼子上,宛如滚烫的水浇在他的心尖上,疼的他肝肠寸断。
卫荣,正是他父亲的名讳。
“小乞丐,好好的怎么哭了?来,给你一碗水,咽一咽。”茶水铺子的掌柜注意到他的失态,好心地递给他一碗水。
上官鸿抹了一把脸,缩在一角,“呜呜啊啊”地叫唤了半天。
“原来是个傻子。”掌柜叹息一声,将水放在他的面前,走了。
那两个男子注意到他只有一个人,且邋遢的厉害,收回迫人的视线,重新喝起茶来。
“当时我虽然逃过一劫,但我知道他们早晚会找到我。”上官鸿深吸一口气道:“可我除了这一身皮囊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骤然遭难,离开了父母亲人,他就像是一个废人。
“除了死,我别无选择。”上官鸿道:“可我死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怕死,他的命是阿娘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他怎敢轻易舍弃?可如果不死,他就只有活下去,即便是带着仇恨和痛苦。
上官鸿还记得变故发生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那时候天寒地冻,他躲在破庙里蜷着身子避寒,一队犯了事儿的罪奴也来到了破庙。
除了几个差役之外,其他人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其中一个少年被独自丢在后头,恰好发现了躲在干草里头的他。
“你是谁?”少年被绑着双手丢在地上,可眼里却发出明亮的光,笑嘻嘻地对他道:“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他本来不想理会他,少年却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哎,你多大了?还有家人吗?怎么会来这里?”
“我的家没了。”他翻了个身,随口道:“他们都死了。”
“我的家也没了。”少年自顾自道:“阿娘骗我说不要我了,其实我知道他们都死了,砍头的那天差爷们带我去了菜市口,我亲眼见到阿耶阿娘叔叔婶娘的脑袋被砍下来。”
他怔住,抬眼看向少年,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难过?”
“没什么好难过的。”少年说着,在草里蹭了蹭,露出了自己单薄衣裳里的腰腹,狰狞的、流着脓血的伤口出现在他的面前,“左右我也快死了,很快就能去陪他们了。”
他看着眼痛,很快扭过头去。
“你不用难过,其实我就算不死,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你不知道罢?他们要带我们去江南的教坊,听说里面都是罪奴之后,我们去了要学艺唱曲,日后取悦贵人,要做这等屈辱之事,还不如死了干净。”
他听了喃喃道:“可我连这样的一个身份都没有,永远离不开这里,就连死,我都不敢。”
这个时候,户籍管理十分严苛,他的身份已经不能用了,连离开丰州都做不到。
少年一愣,似乎看见了他眼底的绝望和悲痛,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心愿?”
心愿吗?他想,应该是有的,死于非命的阿娘、尸骨无存的阿耶以及连最后一面都没看到的外祖一家,亲人一个又一个离去,怎么叫他释怀?
“我,我的妹妹不见了,我想找到她。”他说。
“这样啊……”少年想了一想,忽然道:“不如这样,我的身份给你用罢。”
他猛地抬头看他,只见少年的眼底泛出精光,“左右我都要死了,这身份留着也没用,不若给你罢?希望你能找到你妹妹,一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