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篆和徐锦南对视了一眼,布日格在旁笑出了声,他道:“秋少卿,你可别慌了神,脱古思打来,把我丢下,一个人回去,难道你不怕你们的皇帝治罪吗?”
秋泓冷脸看向被轻羽卫压在地上的布日格:“台吉,若是我们死在了这里,你觉得,你们阿耶合罕部还能有活路吗?”
布日格眉梢轻动,没有说话。
“况且,脱古思要的是你爹的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秋泓说完,不与他废话,转身命张篆速去点人起行,徐锦南留下和自己一起销毁文牍。
阿耶合罕和脱古思内讧,本不关大昇的事。北牧若乱了起来,燕宁甚至可以学着那帮蛮人一样,北上打秋风。
可是,阿耶合罕偏偏在这个时候转向了大昇,他说要和谈,要开市,要遣使。
而在这一过程中,燕宁总兵瞿文宪送上京的密报始终未提脱古思一句,就好像这个阿耶合罕部的叛徒真的安分守己地留在了也古达的阿斯汗国一样。
但倘若脱古思准备反攻夺权呢?阿耶合罕会怎么办?放手他好不容易打下的草原江山当丧家之犬吗?
这个并非阿雅贵族后裔的北牧王到底想用和谈开市做什么?在朔城三部沦陷,苏勒峡铁骑奇袭的现在,恐怕已经很明确了。
他要大昇的遣使落入也古达手中,逼大昇出兵,帮他退敌。
“不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成为蛮人的阶下囚。就算真叫他们捉了去,也绝不能贪生怕死,让朝廷为难。”秋泓的声音微微发颤,却不得不强装镇定,在下属面前撑出游刃有余的模样。
礼科给事中徐锦南已经慌了神。
他是今年戊子科第一批被吏部铨选后授官的进士,和秋泓一样的年纪,出身又优渥,从没经过事,此时一听北牧人出尔反尔,还要拿他做人质要挟朝廷出兵,当即吓得两股战战,差点瘫倒在地。
他拽着秋泓喃喃自语道:“师兄,我还有父母高堂和妻子小儿,我,我不能死在这里啊。”
张篆是吏部尚书张闽的侄子,自觉身份贵重,朝廷不会不管,所以在一旁安慰道:“也别太担心,就算是落到蛮人的手里了,我们作为来使,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哪怕是朝廷拖着迟迟不发,性命总归是无忧的。”
“可如果阿耶合罕部被也古达灭了呢?”和荫官出身的张篆比,徐锦南好歹是个进士,更有眼界些,他害怕道,“阿斯汗国好战,也古达自封狼王,万一他们把你我推到广宁卫底下叫城,又该如何?”
“当然是自杀!还能如何?”秋泓气骂道,他一手牵着马,一手拖着已几乎走不动路的徐锦南,忿然说,“真到了那步田地,我就拿着刀,把你们全杀了之后自杀。可现在还没到那步田地,你们就开始唱衰,真有骨气!”
听了秋泓的话,徐锦南“哇”的一下哭出了声,坐在地上便不肯动了。
秋泓气结:“你要留在这里,做北牧铁骑脚下的奴隶,我可管不了。你自己也说了,要是阿耶合罕部被阿斯汗国灭了,也古达可不是什么善人,到时候,你就去给他牵羊吧!”
徐锦南抽抽搭搭,止住了哭声,张篆赶紧推着他上了马车,转头对秋泓道:“少卿,广宁卫能送来这封加急快信,兴许说明阿耶合罕部尚有抵抗的余力。”
秋泓摇头:“我看未必,布日格在京城待了四个月,也要等陛下松口答应和谈开市,若不是瞿总兵自始至终没有探查出也古达南下的先兆,封贡这事根本谈不拢。不过我猜,阿耶合罕本人应该都没料到脱古思来得这样快,他们原本的预谋应该是先等咱们在那边安定下来,互市开后,好顺理成章逼迫朝廷出兵。现在脱古思突然来了,也不知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秋泓心里清楚,也古达兴许就是看着阿耶合罕忽然与大昇议了和,所以才动了歪念头。他只是不知,当初一口应下了封贡一事的长靖皇帝祝旼和长缨处有没有料到这一天。
如果他们料到了,那现在广宁的守关二镇牧流堡、镇河堡想必已加强防守,坐等草原角逐。
如果他们没料到,脱古思的大军一杀到,阿耶合罕就会趁此机会立刻往南潜去,到时候,别说广宁卫了,恐怕离京城更近的代州卫都要遭殃。
可张篆讲得对,广宁卫还能送来加急快信,不过,这不是说明阿耶合罕部尚有抵抗余力,这是说明广宁卫一代的防务加强了。
秋泓暗自对祝旼憋着气,在他看来,君父此举无异于把出关遣使当做弃子。
若是阿耶合罕部安安生生的,能开市自然是好,若是阿耶合罕部乱了,遣使不遣使的,都可以随手一丢。
当然,这就是君父,这也是做臣子的命运。
所以他选了自己,选了一个无根无基又有野心的人来做这个出头鸟。
秋泓在心中默默发誓,不论如何,他都要活着回去。
哨城的号角在身后响起,秋泓骑在马上,越过层层风沙,看到了城墙上猎猎翻飞的北牧军旗。
脱古思的大军到了。
呜——
咚!咚咚!一声声鼓擂震彻天地,敲得每一个人都心中发慌。
秋泓把徐锦南从车上拽了下来,抛下了带的大部分行具,一行人轻装简行,冒着风沙向南而去。
张篆用面巾捂着嘴,在后面大叫道:“少卿,我们把台吉拱手送给了脱古思,若是阿耶合罕部赢了,岂不是会回来反攻倒算我们?”
秋泓被风沙呛得说不出话,他咳了两声,回答:“你觉得阿耶合罕能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