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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第1页）

话说关羽起兵奔襄阳大道而来。曹仁不由得吃了一惊，道：“我坚守不出，看你关羽匹夫怎么样！”副将翟元道：“前时魏王派使者往东吴劝说孙权攻取荆州，现在荆州的关羽匹夫自己奔走过来了，这不是猪羊走入屠宰家，步步送死来了？为什么要坚守不出呢？”

可是参谋官满宠却持不同意见，道：“我可向来知道关羽是有勇有谋并且武功非凡的，千万轻敌不得。坚守不出，疲劳消耗蜀军，乃为上策。”

可是，又一名主张出战者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就是一向以骁勇而著称的将领夏侯存。他针对满宠的话道：“你这是文弱书生的话。理应‘水来土掩，将来兵挡’，我军是以逸待劳的，彼军是远来疲敝的，我军自可取胜！”

曹仁沉默思索了良久，最终还是依从了主张出战派的意见。他命令满宠镇守襄阳，自己率军来迎战关羽。

操军和蜀军都摆开了阵势，准备为争夺地盘而战斗。——人类的领地意识的强烈程度并不比其他大型动物弱。廖化从蜀军中出阵搦战，操军副将翟元出马迎战。两边战鼓声咚咚咚震响，这在动物界是没有的。两将领搏战了十几个回合，廖化突然拨马便走，翟元哪里肯轻易放过，奋起直追。整个操军趁势攻击，把荆州的士兵一直击退了二十来里，然后才暂时休兵，各自回临时营地做饭吃饭，休息。

第二天，蜀军早早的用完了早饭，廖化又出阵搦战，骂道：“夏侯存、翟元小儿听着！别以为昨日输给了你们一阵，老子就害怕你，不敢来战！老子昨日身子略有不适，故意让给小儿一阵的！你们如果有种，今日决战，看老子不把你们砍成碎片！”刚喊了几句，夏侯存、翟元愤怒地出马来战，廖化见势头不妙，拨马便走，蜀军又后撤了二十余里，引得部分曹军哈哈大笑。

笑声刚停，忽然听到背后远远的喊声大震，战鼓声号角声一齐鸣响，喊声震天动地。曹仁知道中计了，急忙命令前军赶快撤退。可后面大量的蜀军铺天盖地地冲杀过来，为首的将领是廖化和关平。撤退中曹军混乱成一片，不少人因自家兵马的践踏而伤亡。士兵鲍开被踩断了肋骨和内脏，当时即惨死了。

曹仁在败退中努力保持着几分镇定，他暗想应该先带领自己的腹心及嫡系军士逃离这里。于是他率领近身的部分人马向襄阳的方向飞奔，其速度之快是平时很难达到的。不久便离襄阳城不到十里了。他一边飞奔一边想：只要进了襄阳城，就绝对安全了。

他没有想得停当，忽然发现前方有若干面绣旗在飘扬着，再靠近了点，便望见绣旗之下的无数握着刀枪的蜀军。关羽骑在高高的大马上，横着刀，目光炯炯而凶狠，挡在了道路的中间。曹仁不敢凝视关羽的眼睛，更没有信心和斗志与关羽搏战。胆怯而紧急时忽然发现了一条斜路可以通往襄阳。于是便带领队伍迅速向斜路而去。刚奔走了几步，生怕关羽追击过来，于是便斜着眼向关羽原先站立的地方瞟了两瞟：关羽像是被用钉子固定在那里了似的一动没动。

只一会儿，夏侯存带领着一支队伍也奔逃到了这里。一望见关羽，同时感觉出关羽的年老，愤怒之中带着轻蔑，大喊一声，向关羽勇猛冲来。两马相交，夏侯存没感觉出是怎么回事，便被砍落于马下，身子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曹军军阵前的翟元看清了这个过程，立马拨马便走。刚奔跑了几步，便听到后面追赶的马步声。他怕影响速度，头也不回地加鞭快逃。耳听得追赶声越来越近，但不敢回头张望，而是加速奔跑。忽然胯下的战马翻倒，他被掀落下马，随即感觉后背被刺了一枪，旋即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翟元的灵魂脱离开他的躯体，向着襄阳远郊的一带山林飞移而去，最终在一处山凹里跌落而下。他在那里度过了几天丝毫没有生命感觉的日子。然后竟然奇迹般地产生了一些神志和记忆。他先是对自己的死亡毫不理解，后来随着智慧的增强，记忆的清晰，终于记起了自己的战马翻到，自己被刺中后背而死亡的过程，不免一阵哀叹。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产生了几分饥饿感。

于是他努力站起身，迈着尚不够稳健的步伐向着那草木林走去。到那里吸取了一些草木之气及天地间的元气，体力和精神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加强。他又回到山凹里呆坐了一会儿，哀伤、落寞和孤寂在他的心头又渐渐涌起，进而把他缠绕得难以呼吸。这时，他又一次地想起了父母亲，想到了自己的家。于是他立刻打算回家探望一下父母亲及其他家族人。

他到阎王府请了假。夜晚，他戴上斗篷，冒着濛濛细雨向着家的方向飞移而去。毛毛细雨虽然没有淋到他的头颅，但却打湿了他的腰部及裤脚，湿漉漉的很不舒适。然而因为思念父母及家族人心切，他并没有休息，而是一直飞移到家门口。从门墙门楣及屋檐等多处地方可以看出，家里人丝毫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人间。

他到父母居室的窗口窥探了一下，除了父亲均匀的呼噜声之外，其他什么声息也没有。母亲也睡得较深沉。他从门的罅隙里挤了进去，想：“我不如同时托梦给父母两个人吧。只要我把握好说话的角色感和分寸，符合说话的情境，是可以做到的。”于是他先朝着父亲：“父亲大人先受元儿一拜！”

梦中父亲：“元儿回来了！快起，快坐吧。仗打完了？是回家看一下的，还是回来之后就不用去军中了？”

翟元魂：“回家看一趟的。我马上就要到队伍中去了。”

翟元魂又对着母亲道：“母亲大人受元儿一拜！”

梦中母亲：“元儿回来了？快起来，快起来！——肚子饿了吗？元儿今天怎么得回来的？是记起了你父亲的生日了，特意回来的？”

翟元魂：“哦，不，不，我没有想起父亲的生日，我只是路过这附近，回来看一下的。”

梦中母亲：“哦，你父亲明天过生日，你准备过几天走呢？”

翟元魂：“我是路过这里的。我得马上走了。”……

话说翟元魂回家探望了父母之后，又回到了他那一片草木林。因为阎王府暂时还没有命他服劳役，所以他便日日在那山间及草木林中徘徊，吸取其中的草木水果之气。

有一天，夏侯存魂远远地发现了翟元魂在那草丛间缓缓游荡。但他仍然不能确定是不是翟元魂。因为夏侯存在被关羽所杀时，翟元还活在世上。再者，夏侯存魂现在似乎患了“社恐症”似的不太愿意面见熟人和朋友，因为他活着的时候自夸太多。因为他在武艺比赛中获得过几次奖励，他就以为自己武功太神奇太了不起，简直整片天下无敌手了。所以他轻视关羽的年老，英勇无畏地向关羽冲杀过去。可是，只一个回合，他便被关羽砍落马下。因而，他也由活着时的自信和自负而变为死去之后的自卑和自我封闭。因此，他远远地看见貌似翟元魂的时候，就想悄悄打退堂鼓，转身而离开。

可是，他刚转身时，翟元魂却发现了他，远远的喊了一声“夏侯将军！”因此夏侯存魂又转过身来，两魂就着山石上坐下，交谈了良久良久。对生命脆弱的认识以及对自我和对手的认知等等，都较活着的时候有所提高和深化。

……话说当初夏侯存被关羽砍杀、翟元被关平所杀之后，蜀军乘势追杀，曹军阵脚完全混乱，又自相踩踏死伤了一些军士。多半军士被蜀军赶到了襄江之边，进退无路，拼杀至死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掉入襄江之中，被江水淹没或冲走。所有这些拼杀至死或淹死的军士，都是饿着肚子的。因为他们有好几个时辰都不曾能够有点食物下肚。

……却说由于禁、庞德率领的曹魏大军于樊城之北十来里的罾口川下寨，连续几天雨水不止，草木柴火堆的外层都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军士们想要从草木柴火堆里拔些干柴火烧锅造饭，都变得愈加困难。有时候只能吃些夹生饭度日。

督将成何吃了碗夹生饭，前来面见于禁，皱着眉头道：“大军屯于川口，地势很低，虽然能够眼望见土山，但毕竟离营地较远。近日秋雨连绵，用干柴烧饭都难以办到，军士们的衣裳都湿漉漉的犹如绑在身上，实在是有些艰辛。最近有人报告说荆州之兵已经转移到了高阜之处，以减轻潮湿气，又听说荆州之兵在汉水口预备作战的木筏。如果江水泛滥，我军处境就危险了。不如早些为之作出安排。”

成何说完，朝于禁看了看，没想到于禁脸上显露出的是不屑和恼怒。于禁板着脸斥责道：“你这些话是从何而来的？是一介匹夫想蛊惑我军心吗？再在这里啰嗦吧唧的就斩首！”

这些话又是成何事先无论如何所料不到的。他失望、沮丧、羞惭地低着头退了出来。

成何一个人坐到一处空寂之地的石头上，用一只斗篷稍稍遮挡着不紧不慢的雨水，情绪低落极了，想：“没料到于将军会如此的蒙蔽，又是如此的迂执，而且简直能用官阶压死人。……庞将军应该不会这样的。对！去见庞将军，讲清道理。”于是成何起身来到了庞德将军处。

成何将自己想好了的话在庞德面前又叙说了一遍。庞德道：“您的见解很是恰当。……既然于将军不肯将士兵们转移到其他地方，那么，我明天就将我的本部人马转移到别处屯扎吧。只能如此了。”

当天夜里，狂风吹着树木发出呜呜呜的哀响，也似带着恐怖之音。大雨斜斜的飘打下来，滴滴滴，笃笃笃，坚持着不给人们以安宁清爽之境。庞德稍稍睡了一会儿便醒来，坐在帐中。只听到轰轰轰的如万马奔腾的声音，又听得像征战的鼙鼓震动大地的轰隆隆之响。庞德大惊，急忙出帐上马观察情况。只见四处的山坡上大水奔冲而下，七路人马都受惊出帐慌乱地向高处奔逃。行动迟缓者已经被洪水冲下了山谷。到处是喊叫声，呼救声，哀嚎声的混杂。约半个时辰之后，活着的人仍然心有余悸，而失踪的却不知何往。活着的自然坐在山坡之高处，而眼见得原来搭建帐篷的地方是一片浑水的小湖，上面还有乱糟糟的漂浮物。

于禁、庞德及军士们都登到了高处避水。天冷了，肚子也饿了，可是一时无法生火造饭，就每人分发了一些生米和谷子放进嘴里嚼碎，然后咽下去，算是充了饥。等到天亮时，天气转了晴，一轮红红的圆盘似的太阳从东方慢慢升腾而起，军士们似也稍稍的晴朗了心情，感到了活着的幸运，而眼望着山谷的下游：远远的，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似浮尸似的东西，漂浮在那浑浊的水面之上。

忽然，众人都听到了鼓噪之声。抬眼望望，那上游的水面上似飘动着若干的旗幡。有人站到高处凝神远望，终于越来越看得清楚了一些：上游的二三十来条船只随着水流渐渐飘移过来，上面旗幡摇动，有荆州将领及军士们威风凛凛地立于大船之上。再靠近了些，分明看出立在船头的大将是关羽。于禁知道四下里早已被水包围，一时半刻根本是退不了的。而身旁仅有区区不到一百名军士，料定逃无可逃。怎么办？他一时也陷入左右为难之绝境了。随即想道：“不如先表示愿意投降吧，以拖延一下时间，看看下一步该如何。”

于是于禁令属下的一名校官对关羽喊道：“关将军！我们已经被洪水冲走了多数人马，我们不愿再战了！我们愿意向关将军请降！”

关羽站在那大船的船头，微微地斜着眼睛眼光定定地朝于禁他们看了一会儿，想：“他们口中称愿意投降，但是否有诈呢？很难说。他们即便放下了长枪，然而身上有没有短短的匕首呢？也难说。”于是高喊道：“尔等若真心投降，关某可保你们性命！——但尔等必须脱去衣甲，赤裸上身，仅留短裤衩一条，待我军受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