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茹淑听说是大老远跑来帮忙的,再看韩海蒂一脸紧张,以为她们是在为女儿担心,心生感激,连忙说:“这么热的天,辛苦你们了。”
韩海蒂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和气,本能地说:“别客气,应该的。”
贾茹淑小心翼翼地问:“莹楠平时在学校,表现还好吧?”
韩海蒂心虚地说:“在学校还好。她最近有没有跟家里提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她是试探,可贾茹淑会错了意,以为徐莹楠在学校抱怨过家里。她心里一阵内疚,摇头说:“没有。都是我不好,自己也没读过多少书,也不太会跟孩子说话。她爸工作忙,家里弟弟还小,有时候就对莹莹态度不好。一来二去的,她有什么事都不怎么跟家里说。”
说着,她忍不住哽咽起来:“莹莹这孩子,从小什么事都靠自己。别人家孩子都要打着才肯念书,她自己就考上了大学。就是她太省心了,我对她关心就少。有时候还跟她吵架……”
韩海蒂心里突然有些不安。本来,不让徐莹楠去荷兰,她并不内疚。在她看来,徐莹楠态度任性,不尊重老师,学习也不够好。不过,这些都不是她不喜欢这个学生的原因。
她最不喜欢的,是徐莹楠有一种说不清的狡黠之气。她第一次查寝室时,批评别的学生卫生不合格,别人都很顺从马上就改。唯有徐莹楠,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她察觉到了,板着脸说:“你们回去每人写一份检查!好好认识一下自己的错误。”
几天后检查交回来了,别人都规规矩矩的认错,就像每个人从小被要求的那样。唯有徐莹楠,阴阳怪气地写道:都怪她平时偶像剧和皇家新闻看多了,以为大学会允许学生有自己的个性,鼓励学生有创造性,所以她才大胆按照自己的喜好装饰寝室。至于杂物多,也是因为自己居然还敢有换洗衣服和鞋子,导致这些东西放在了外面。如果自己只有一身衣服和鞋子,每天出门都穿在身上,那么寝室里就绝对不会有杂物了。
这是一份意在于激怒对方的检查,韩海蒂立刻就给徐莹楠的宿舍内务打了低分。但她也知道,徐莹楠在背后冷笑说:谁在乎?难道以后找工作,人家还要看我宿舍卫生到底得了几分?
可你说这女孩桀骜不驯,不会做人呢,荷兰教授过来交换时,徐莹楠的表现却落落大方,积极配合。韩海蒂不得不承认,这女孩子一点都不怯场,不像太国多数学生(包括她自己)那么胆怯,见了外国专家只会微笑不敢说话。
汇报时,徐莹楠的作业本身虽然一般,但包装一流。她做了简单可爱的卡通图像来帮助表达,介绍内容时,会穿插着几个小笑话,并大胆和教授互动。她全程微笑,神采飞扬,连打扮得都很漂亮。
荷兰教授不但给了她最高分,还当场对她说:“非常希望你申请我们的交换项目,我期待下学期仍然可以在我的课堂上见到你”。
徐莹楠知道自己的表现令所有人刮目相看,她年轻的脸上散发着志得意满的光芒。她并不是一流的好学生,但巧妙的构思和落落大方的表现,让另外几个学霸的扎实表现都略逊一筹。他们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微妙表情。
韩海蒂也微笑着坐在评审区的角落,面上带着亚洲女性特有的温柔谦逊的笑容。在外人眼里,这个文静的女教师温和无害,无人知道她的心里在翻江倒海。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从胃里升起,在生理上真实地堵住了她的嗓子眼。
这一刻对她来说太熟悉了。从小到大,说不清多少次了,明明她是最努力的,可是获得嘉奖的那个人,却永远不是她。
不管她多听话,多刻苦,多么亦步亦趋地按照最高标准去做,可关键时刻,总有人灵机一动,就胜过了她平时的千辛万苦。她不喜欢承认是自己笨,总觉得那些人赢得不光彩,用的不是真功夫。他们都是不劳而获的盗贼,偷走了本来属于她的机会。
所以,当伍总请她喝茶时,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徐莹楠的内务分数是早就定了的,她要做的只是不高抬贵手而已。她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在伸张正义:在我这里,可别想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
稍微棘手点的,倒是用什么理由把名额给伍希沅这个方方面面都很平庸的学生。好在伍总哪里用别人来想办法,用自己的关系,以女儿的名义搞个活动就行了。如此辉煌的“热心关心集体”业绩,别人当然望尘莫及。
后来得知徐莹楠失踪时,韩海蒂的第一反应和伍希沅一样,总怀疑这狡黠的女孩又在搞什么鬼花样。她甚至怀疑徐莹楠在用这种方法报复自己。
直到此刻,亲眼看到警察确认了徐莹楠的手机落在了山里,又看到了徐莹楠的妈妈如此普通,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也许,自己以前,把徐莹楠想得复杂了,也太坏了。
她对徐莹楠家庭的全部了解,就是学生家长联络表上的信息。那上面写着徐莹楠的父亲是皇家公务员,母亲是家庭主妇,非常标准的大城市中产配置。韩海蒂不关心社会,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对于社会地位的印象十分模糊,并没有觉得徐莹楠比伍希沅的家境糟糕太多。在她眼里,这些女生都是惯坏了的小孩,有的比别人更富裕一些,仅此而已。
她也从来没有把这帮年轻人当学生看待,他们只是一群麻烦,是她不得不完成的工作。如果她早知道……
徐泉星打断了她的思绪:“韩老师,我女儿最近在学校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否则,她不应该没事跑到这种地方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