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缓步走上高台,虽仍低着头,眼角余光却落在行刑台正中。
玉家兴为人一向细心,既已放话要替宋义士送行,便里里外外做足了面子。
正中六米余长的条案,案上置神位,位旁各一排乳猪、乳羊,最惹眼的是条案正中摆了半人高的关中花馍,碗口粗的“蛇盘”栩栩如生,冒着蒸汽香气扑鼻。
阿黎做的那座黄花梨大棺材,就放在条案正后,金光闪闪。
阿黎心跳如擂鼓,紧张之际仍在观察四周的环境。方才还在敲打的戏班不知何时收了锣鼓,被人群挤到了台下。衣衫褴褛的流浪小孩拼命往人群最前面挤,盼着行刑结束能抢到些剩下的鸡屁股、猪鼻孔。
负责拦人群的大头兵管得了大人,管不住孩子们在台下挤来挤去,只得睁一眼闭一眼。
公开处决侠盗宋飞一事,从一开始就处处透着诡异。玉家兴前后铺垫数月,不仅早早放出风声,定下金棺,更是将刑场造成高台。
明面上为了给侠盗宋飞体面;实际上却将整个刑场暴露在永宁门广场中,一览无遗。
果然是局。
阿黎深深吸一口气,掌心紧握青皮弩,紧盯着嗡嗡轻颤的金棺。
蛰伏六年,毕其功于一役。今天无论情形如何,她一定会动手。送棺材为假,从玉家兴手中救出侠盗宋飞才是她今日真正的目的。
其一,是为大义。乱世当前,多少人只求自保。但宋飞在华北劫富济贫,只偷权贵不偷百姓和穷人,她便是不认识宋飞,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义士惨死在人前。
其二,是为她自己。为她布了六年,终要收网的这场局。
日头高企,时辰到。
唢呐骤起,惊起一行雀鸟。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阿黎屏住呼吸,慢慢攥紧了她掌心的柳木钉。
玉督军人未到,声先至。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哨声,一排行刑的亲卫兵从玻璃棚下走上高台,间隔一米站在条案前。
紧接着,侠盗宋飞也被押了上来。他上身被扒得精光,雪白的身条肩膀上纹一只灰雁,没有皮外伤,并未受磋磨。
但他脚上镣铐叮当响,背后一条半人长的木板插在反绑的双手间。
有位军官踩着马靴,登登走上来往条案前放了一个小木扎。
台下围观的人窃窃私语:“看来玉大帅果然对这宋义士尊重得很,别人吃枪子儿都是跪着。他还给侠盗宋飞端个凳子。”
旁边那人呸了一句:“看你丧眼的样子。那哪里是玉大帅,那是玉大帅的兄弟郭副官,跟着他从海城打到咱西北的,战功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