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五年,帝十五,亲政。时内阁首辅大学士张居正上言:陛下也已亲政,臣奏请陛下命內侍官广采淑女以充后宫,择秀色夺人,聪慧压众者正位中宫。
万历六年,正月十四,天蒙蒙亮时就开始下雪,扬扬洒洒到天色将黑时才停。锦衣卫王千户府上扫雪的小厮挥舞着手里的扫帚,大大的红红的灯笼早就点亮在亭台楼阁间,蜿蜒形成一条火龙。
从暖热烘着的厢房出来,王容与虽裹着皮毛大氅,还是不禁轻抖了一下,丫头奉上暖手捂,在老太太院子里,她还是一步三摇聘婷袅袅的走着,待出了院门,裙摆不动,步伐走的又轻又疾,她的一众丫头也知她脾性,默不作声的提步疾行,相对而言,也不觉步速夸张。
直到了自己院子,进了房门,风雪都被关在门外,去了身上又重又沉的大氅,王容与长吁一口,今日,又过完了。
“姑娘,正月还没过呢。“奶娘小声提醒道,她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小小年纪喜欢叹气,老话说人不能总叹气,把福气都叹没了。
王容与虚应一声,往罗汉榻上走去,屋子里从早到晚没断过炭火,一直暖和着,罗汉榻上垫背靠枕,人一靠上就软软的陷进去。有人来给她卸钗环,有人来给她换轻软的室内鞋,有人端来热茶,还有人捏腿。穿越这事,穿到这高门大户金娇玉贵身上,享受的真是一点都不差。
是的,这锦衣卫王千户的嫡长女王容与,大家闺秀表壳里是不折不扣现代自由女性的芯子。过程是什么原因已经不可考,反正王容与上一世病死一闭眼,眼一睁她又变成小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正在努力往外出,没喝孟婆汤吗?这什么运气?迷茫时得见天日,接生婆的手不温柔的打在她屁股上,在她下意识哇哇的大哭中听到稳婆笑中含泪的给她便宜娘道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漂亮的千金呢,夫人得偿所愿了。”
她娘生她三天后就过世了,是力竭而死,众人并不避讳刚出生的她,所以她亲眼耳闻了这位娘怎么井井有条的安排事项,怎么安排她甚至到出嫁,怎么坦然自若的安排自己力竭而死。
于是收起所有小心思,小侥幸,循规蹈矩做一个大家千金。多得一世的记忆不会让她活的更容易一些,她现在在的这世界,看似是落后的古代时候,然而内宅深院人心之复杂,不是她这简单的现代人能应付得了的。只能谨言慎行。
只是好像装久了,自己好像真的变成古代人了。难怪毛爷爷说要谨防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久了却会毁人心志。
王容与又想叹气了。转眼看见奶娘就在隔间边上掸着大氅,怕她念叨,到嘴边的那口气又咽了回去。
“明日元宵,姑娘穿这身大红织锦压金线百蝶穿花的袄裙,外罩着白狐短比甲可好?“无忧持着衣架子来问,王容与扫一眼便点头。奶娘倒是多瞅了几眼,”等无病回来知道二小姐明日穿什么再定吧。“
“三个姑娘过年做的新衣服是一模一样的,二姑娘那身百蝶穿花的衣服这几日都没见她穿过,想来明天也是穿这个。“王容与持着话本说,繁体她总看不习惯,比竖排还不让她习惯,好在脑内可以自动繁转简,看了十来年总算也是熟悉了。
“姑娘做的花灯是蝴蝶的,正想着和这衣裳正好相配。“无忧说,她和奶娘合力又把衣服挂回去了。小姐的衣服金贵,都是要用木板撑着挂起来。
原来这户人家在的地方是内城德胜门内安定坊,离灯市有些远,坊里便自发办了一个灯市,各家做些花灯挂在街两边,惫懒去大灯市的内眷也可就在坊内看灯走百病消疾。久而久之成了定例,为了调动各家的积极性,还出了评比,若哪家的灯做了灯魁,那一年都有面子。
所以即使是小孩子家的玩耍,同辈人总是少不了暗中比较,于是久而久之,这元宵挂灯倒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耗费心思要讨个巧,个个还得藏着掖着。但是像王家这样两姐妹非要做一样的灯也是少见。
好在大家也知道这家里的情况,心里也明白,这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尚且有时要争长短,何况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
王容与今年做的一盏蝴蝶花灯,用金丝银丝绕着纱绢做的蝴蝶绕着灯罩而上,振翅欲飞,栩栩如生,白色灯罩上用工笔画了蝴蝶,虚虚实实,远远近近,王容与自己挺满意的。古代日子长,消遣少,不知不觉中自己学会了很多技能,这要再投一次胎回去,少不得要被人称一句手工帝,手工大大了。
无病从外头进来,待身上在室内暖了才近到王容与身前来,面色算不上好看,奶娘问她,“没问出来二小姐明日穿什么?”
无病摇摇头,“二小姐明日穿那身大红织锦蝴蝶。”
奶娘心念一转,“二小姐的花灯做的什么?”
“是蝴蝶。”无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