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为听儿的少女眼波一转,扭过头笑着扑进他怀里,撒娇似的软软喊了句,“相公。”
说罢,又对着奚夷简远远地眨了下眼,“大哥你怎么这么吓人,我不是念着你许久才回来一次嘛,外面都说你差点死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我看你才是要我死。”奚夷简心有余悸地长舒了一口气,扭头一看容和和那还未缓和的脸色,心又在瞬间提了起来,连表情都僵硬了许多,不由指着听儿解释了一句,“她……她是我……”
弟妹二字还未出口,听儿身侧的那个男人已经搂着怀里的妻子站了出来,主动走到容和和面前,笑着问了一句,“嫂子可还记得我?”
容和和一愣,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虽未从那尽是邪气的眉眼里看出什么来,却因为这极近的距离察觉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三百年前的沧海岛,机缘巧合匆匆一瞥,嫂子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世人都说我大哥费尽心思丧尽天良是为了岛上宝物,谁又知道,他回绝生洲准提观,离开炎洲的栖身地,不是为了去盗宝,而是偷心去了。”
分道
炎洲万妖窟这些妖魔鬼怪们向来没个正经模样,对熟悉的人更是会百般调侃,专拿一些恼人的事情来说,只是眼下却有些不同,任谁都听得出这年轻男子语气的认真,看上去像是在叙旧,但仔细一听,却是在帮自己的兄弟将那未曾言说的心事尽皆说给面前的姑娘听。
他说完之后,身后那群人也罕见地没有起哄取笑什么,不过是一脸揶揄地看向了难得会乖乖闭嘴站在那里的奚夷简,心道世道真是变得太快,连这等稀罕场面都能一见了。
不过说归这样说,那男子到底还是顾忌着奚夷简的脸色,笑道,“大哥离家甚久,可曾想念过家中兄弟?”
“怕是见了嫂子就把咱们忘光了。”听儿依偎在自己丈夫的怀里,幸灾乐祸地偷笑了两声。
他们夫妻一唱一和,奚夷简懒得理会,只是拿手指了指那说话的男子,对着身边的姑娘介绍道,“之前说过的,我弟弟风院。”
说是弟弟,其实对方比他还要年长。
容和和也听他说过这些事,知道他最初隐瞒年纪与此地妖魔为伍的故事。世人都道妖魔诡计多端,却不知妖比人更重情义。义结为兄弟,以血为契,从此便是一家人,连血脉都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当年的奚夷简也曾对这几人有过救命之恩,再加上他们横行炎洲的岁月里,但凡有大事小情,都是奚夷简出头露面,无论年纪,这一声“大哥”,几人倒是叫得心甘情愿。
而容和和还记着风院的气息,却是源于三百年前的一桩事。那时她尚在沧海岛清修,师父金枝夫人待她不同,不叫她与其他弟子一起修炼,而是将沧海岛上景色最美、最宜修炼的曲和亭给了她。那曲和亭临水而建,除了婢女之外,便只有她一人在此。她自小这样生活,也未觉得有何难处,更是谨遵师父吩咐,从不见外人。
直到有一日,她察觉到了两个不同的气息,有别于这沧海岛的任何人,但却不像是带着敌意。在此之前,也有人好奇过金枝夫人的爱徒长着什么模样,试图来这曲和亭看她,但那都只是出于好奇之心,而且更多的人还是金枝夫人的朋友。渐渐地,她便不再贸然出手,只在对方试图接近时,以自己那极高的道行震慑住他们,使人无法上前一步。
可那一日的两个来者道行很高,高到让她掀开了挡着自己的那道水雾屏障向外看了一眼,那淡淡一瞥的神情被来者尽收眼底,她未出手,便见那两个身影匆匆离去,从此再未出现。直至不久之后,她被自己的丈夫告知两人早在曲和亭便已相见,才知晓了当日的真相。
只不过那时的奚夷简只说自己与兄弟是为了沧海岛宝物和法术前来,却从未提及,当他在曲和亭看到那个避世清修的姑娘时,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正如风院所说,世人都道奚夷简费尽心思、丧尽天良,只为沧海岛异术法宝才做出了许多为人不齿的事情。但却无人得知,这年轻人在第一次见到沧海岛的欢喜姑娘之后,煞费苦心再登沧海岛时换上了怎样的心情。
偷东西?
奚夷简想要什么东西,哪怕是用那见不得人的手段去抢,他也要比旁人坏得坦荡一些,从不支支吾吾,何况是到了最终离开时也未带走任何宝物。
到底偷了什么?他偷走的唯有那姑娘的满腔情意。
只是两人夫妻十年,那么多次互诉衷肠的机会,偏都未说出这段前缘,到底是羞于开口还是什么……唯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了。
如今重见风院,又再次提到了当年之事,也并非没有忐忑,介绍过后便傻傻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姑娘。
说到底,这还是成婚之后他第一次带自己的妻子见过家里的人。哪怕已经时隔了三百年,心情也绝不会因此而变得平静。
而更让他捉摸不透的是容和和的表情,这姑娘自从风院开口之后,便一直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哪怕这是她一贯的神情,可是时至今日,从未有过这样经验的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判断她现在的喜怒。
或许是见他的表情透出了一丝不安和尴尬,刚刚才闹了一通的听儿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大哥好不容易回来,还是回家说话吧。”
这片杏林是他们为外人设下的障碍,如今几人都出现在这里,风院甚至是刚刚从床上起身便现了身,不过是因为听闻了奚夷简将要回来的消息,急匆匆地赶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