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夷简!”
说来可笑,她还是循着自己留在宁不还身上的气息寻到他们的。
而当她赶到的时候,那几个男人都无言地坐在蓬丘的宫殿外,留守在此处的蓬丘弟子们不敢与东明君相抗,正左右为难时,一见掌门回来,都像是见了救世主一般。
可容和和却无心理会自己的弟子们,直直向着那同样坐在门外的奚夷简走了去,后者早在听到那一声唤的时候就抬起了头,还当她是恼怒他们的“不守信用”,张口便要解释,“出了一点事……”
可是话音未落却见到了那姑娘一脸的悲戚。
他心底咯噔一下,连忙站起身迎上去,“出什么事了?”
容和和未答,仍死死盯着他,像是从不认识他一般重新打量了他一遍。
奚夷简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抚了抚胳膊,才又耐着性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容和和却只是摇了摇头,先是看向了那个宫殿。
见她好奇,虽不愿再提此事,奚夷简还是简单说了说她离开后发生的事。反魂树无法救人,小白这个天神也无力回天,他们只能回到这个最初伤了奚姬的地方,拿蓬丘的宝物暂且护住对方心脉,至于能撑多久,还要看天意。
而就在刚刚,因为壬悔的到来,这些人终于理清了几百年的纠葛和误会。只是在这几百年间,他们生活在悲愤与痛苦之中,那个以假死脱身的女人却始终逍遥地生活在这海内十州,她甚至又收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年幼的宁不还打从记事起便生活在这个美艳的女子身边,而奚姬最大的本事便是魅惑世人。她或许是无意收养了这个孩子将其养大,但在对方长成少年之后的引诱却是刻意的。受其蛊惑,宁不还容忍得了对方改变自己的容貌,容忍得了委身于人的屈辱,可以耗费百年光阴去接近对方的儿子,也可以对着真心教养过自己的师父拔刀相向。
他已经为了那个女人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却不知有没有换来对方的半点垂怜。
说来可笑,到头来,竟是他这个“养子”最了解这个女人的本性。
而无论是小白还是嵇和煦,他们眼中的奚姬都与那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没有半点关系。嵇和煦初识奚姬时,对方冒充了壬羽的身份,美艳脱俗,眉眼中却仍存有一丝天真,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可这样一个天真却倔强的女子,在被赶出蓬丘之后,却只因负气,转头去了昆仑,一心想要寻一个比蓬丘还要称得上名门正派的地方,气死那些迂腐的老古板们。但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遇上一个真正的天神。
东明君活得太久了,也从未有机会见识过世间的丑陋。他仍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少年人,孤独地守在那座高山之上,直到有一日在山脚下见到了一个明艳狡黠的姑娘。
她聪明灵动,有着说不完的甜言蜜语,能想出数不完的有趣事……那曾是小白最快乐的一段日子,直到对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封不许他找她的书信,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那女人闲来无事的一场玩乐。
而唯一的意外,正站在众人之前。
看着面前的丈夫,容和和刚想说些什么,那宫殿里却终于传出了一点动静。最先起身的是小白与壬悔,可是两人的目的显然不同。为了防止壬悔对宫殿中的女子做出些什么来,小白抬手便想拦他。
自堕落为妖开始,壬悔早已不是这东明君的对手,被对方抵在门框边的时候,悲愤之下,不由红着双眼睛说道,“她假扮我妻子使我误会多年,这仇怨你让我如何去解?”
“可是……”小白向来闹不清这些爱恨纠葛,想要为那女子辩解几句,却只说了句“可是”就说不出别的了。
一旁的嵇和煦淡淡接了句,“对不起壬羽的是你,与旁人有何关系?”
大喜大悲之下,一向自恃稳重的嵇和煦已经生不出什么悲愤与哀怨,只觉得过去几百年的执念都成了一场空,最终剩下的只有对自己的恨意。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怨恨那个女子?
可壬悔却无法做到坦然以对,几百年间,他一直活在悔恨和怅惘之中,想念亡妻,却又暗恨对方最后的背叛,直到刚刚,现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让他终于清醒了过来,知道了这些误会都是因何而起。他恨自己,却更恨那个女人。
而就在他们对峙之时,那被蓬丘宝物暂且保住了性命的女人终于悠悠转醒。
认真说起来,被这个假的“符和韵”欺骗了这么多年,蓬丘上下也不算太憋屈。在看到这女人的第一眼,容和和便意识到了对方有多么会演。
奚十六音的一颦一笑间分明没有半点符和韵的影子,却像极了奚夷简,哪怕是在如此“危急”的形势下,她唇边也挂着笑,“醒得还真不是时候。”
说罢,竟未理会与自己有过爱恨纠葛的几个男人,转而看向了那躺在另一侧的宁不还,目光稍稍变得柔和了一些,“这孩子……”
事到如今,她倒是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任何人,只对这无辜的年轻人有几分歉疚。
说着,又看向了奚夷简,挑了挑眉,“他也是可怜,自小便跟在我身边,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我。若是惹恼了你,我替他道声歉。可是他有一句话并未说错,这些年,我一直惦念着你,无论你愿不愿意。”
好好的一句话,偏被她说出了惹人厌烦的意味。
奚夷简的脸上没什么悲喜,看向这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女人时,只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