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临不敢接,他便眨眨眼?,“不值钱的。”
静临将信将疑,小?心翼翼伸出手,从他掌心里接过那物件,与银儿翠柳两个看了半天,只觉得实在是精美,便以为段不循说的是谎话,怕一不小?心磕了碰了,到时候卖了她也赔不起,便赶紧将那烫手的玩意放回了架子?上,又?双手捧起琉璃罩子?,严丝合缝地复位。
段不循莞尔,他方?才?说的乃是实话,这东西造价不过几十?两银子?,标价这么?高,自然是没有哪个冤大?头肯买的。
不过,这二层的东西本来也不是为了卖的。
北京城里的乌纱帽那么?多,光靠银子?喂怎么?有尽头?送这些有价无市的摆件就不同?了,他说值多少银子?,这东西便值多少。
静临见他笑得狡黠,心中?一动,不由脱口问道:“你、你不会是用这些玩意去行贿的吧?”
否则,他一介商人,如何与官府之人结交的?
段不循没料到她这样聪明,竟无师自通地猜到了真相,微怔了一下,随后坦然地点头,反问,“觉得我不够光明磊落了?”
静临弯起唇,露出一排整齐的糯米牙,“你可真是个奸商。”
段不循讶然,看她若无其事地转开头,又?兴致勃勃地去看别的物件,方?才?了然,这话里隐含着的赞许,并非出自对士农工商之序的深切体会,也不是出于对白?手起家?者设身处地的体谅,实乃是出于一种蔑视规矩的天性。
他就说,她与他是同?一种人,如今看来,这个判断实在是正确得很?。
设若人世间是个大?猎场,那么?她这头羽翼未丰的小?兽便也与他一样,明明生为猎物,却不甘心地想做个捕猎者。
段不循凝视着静临,胸中?涌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做生意出来多看看是对的,三人行,必有我师,闭门造车不可取。”
他的语气循循善诱,果然,下一刻便见她双眸晶亮地望过来,“听?说你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是以见识广博,远胜于常人。能指教我们一二么??”
她恭维起人来嘴巴很?甜,只是失于自然,因而显得不够真诚。
“那可不行,”段不循眯起眼?睛,嘴角带着狡猾的讽笑,“生意经是真金白?银学来的,凭什么?要教你?”
戏谑得罪记仇娘子,一嗓惊动亡命之徒
静临头前还?以为?他忽然转了?性,一下子变成了?个热情无私的大好人,原来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言两语便要?提条件了?。
瞧他不怀好意的模样,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哪知?这厮存心出人意料,见她们忿忿欲走,又在身后凉凉地开了?口。
“承蒙抬爱,段某虽不才,但也确如你所说,走过不少地方,因而有?一些见识。”
静临顿住脚步,又听这人语带戏谑,“读万卷书令人思深,行万里?路使人眼博。冉姑娘并非深谋远虑之人,求博索广,也算是正途。”
这不就?是说人浅薄么??
静临回?头瞪视他,“哦?那么?官人的碎嘴到底是因了?万卷书,还?是万里?路?”
段不循低笑起来,“天下四聚,按东西南北,分别是苏州,汉口,佛山,北京。俱是舟车辐辏、商贾汇集之地,聚天下之利,贩四方之货。此外,江南维扬,湖广汉口,亦是金银要?塞,总聚一方繁华。往后你若得空,便要?将这些地方挨个走上?一遍,自会知?晓什么?是苏杭之钱币,淮阴之粮米,维扬之盐利,济宁、临清之百货,徐州之车马,建阳之书,浮梁之瓷,宁、台之鲞,香山之番舶,温州之漆器。”
见静临听得入了?神,他顿了?顿,又继续道?:“知?南北之物?还?是其次,更要?紧的乃是,识四方之人。举其荦荦大端者,南人勤而不俭,北人俭而不勤。南人好纤巧,北人好宏大。天下纤啬首推徽赣,山东人钝而不机,湖北人机而不浮,至于吴越则民风轻浮,好名利、爱风头,福建两广之人虽质朴,却也常首鼠两端,蜀人工巧尚礼,陕西人朴实却也性情阴骘,好勇斗狠。”
“呸!”静临虽听得起劲,到这里?却也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按你的说法,这世?上?岂不没有?好人了??”
段不循笑得老神在在,“虽风俗不可概论,人物?各有?不同。但为?商者贩人之所需,紧盯着的,难免是人的短处。你若觉着我的话刻薄,那我不妨就?将话讲的好听些,南人性精致好纤巧,北人性豪阔喜宏大,他们日常穿衣打扮便也不同,南人素雅,北人富丽。”
他说到这里?顿住,看向静临额间装饰的云母花钿。时下妇人崇尚南人风度,不喜在面上?多做修饰,只将功夫花在发髻头面上?,讲究淡雅朴素又不失庄重华贵。而静临这打扮恰恰反其道?而行之,发髻简单,唯在面上?下功夫,乍一看看去颇有?唐女?风范。
她这人形容文静,内里?性情却张扬,作这副打扮,想来不是不喜华贵头面,只是囊中羞涩,因此只能在不值钱的花钿上?下功夫罢了?。
静临正听得入迷,见他忽然止住了?话头看自己,便催问,“你怎么?不说了??”
段不循笑道?:“你是不是着急了??莫急,如今这偌大的北京城就?够你看的了?,再不足,拜个博闻广识的师父,也可让你少走十年弯路。”
师父之语显然是在说他自己,静临被这股不要?脸的劲头逗得忍不住乐,末了?赏了?他一记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