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涓半是埋怨半是嗔怪:“我又不是残疾,照顾我什么?我要的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你说过不论干什么都会支持我。”
“至少也应该听我一句劝,这时候别硬上,该躲就躲,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都说了会小心谨慎,你放心,我手机的紧急联系人是你,只要有危险,会马上发地址给你。别把我想得这么柔弱,好吗?”
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唇峰擦过耳际,轻声说:“强大固然重要,但脆弱和柔软也没有什么错。你不需要活得像个战士,让我照顾你,你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
奚涓仰起脸看他,像手术刀一寸寸割开他话语里潜藏的意图。哦,原来你是在有计划地消磨我的意志。
“你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幸福,忘记仇恨。”
“忘记仇恨?”她哼笑一声,退出他的怀抱,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你经历过父母相继离开的痛苦吗?你经历过朋友对你避之不及吗?你能体会无家可归的感觉吗?休学还债的每个晚上我都躲在被窝里哭,要是没有仇恨支撑我,当时我真的不想活了。对我来说,忘记仇恨就是自轻自贱!”
“好了,不要说了,”他眼圈泛红,看上去像是精神濒临崩溃般羸弱。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欲说还休,悔恨交加。
这让她很不解,既然你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求我遗忘,真就不怕天打雷劈。
他垂下眼皮,轻声道歉,“对不起。”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要对他释放恶劣情绪。
“也不存在谁对不起谁。当年你妈让我别再去找你,还给了五十万打发我走。我收下了,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你什么也帮不了我,从前是,现在也是。感谢你这次回来专门做教父度化我,从今往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
她说完转身离开,徒留他独自站在阴影中伤怀。
请不分青红皂白地爱我
她很后悔情绪上头时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让他难受,而夸大恶意,渲染残酷,肆意发泄情绪。
搞来搞去,身边人全被自己赶跑了。后来又想,明明是他们自己离开,怪谁也不能怪自己。他们批评别人时,从来不看看自己拥有什么,而别人失去了什么。
心态越来越沧桑,终于有所了悟,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更不要说复仇这种事,又不能让他们赚钱得利,怎么可能乐意帮忙。
她错估了爱情的力量。
这两人虽表现手法不同,终究是男人一体两面。爱只爱她鲜艳明媚且没有野心。爱是规训,他们只是企图要将她变成自己心里想要的模样。
可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恶劣更卑鄙。
她想要他们无私奉献,想要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爱自己。
在深夜里难免会直面内心最真实不堪的欲念,她也根本做不到不分青红皂白地爱别人,甚至于她现在已经无法去爱人,丧失了爱的能力。
不如回去找檀祁,靠着他的钞能力做股东。可她早把人得罪了,决绝的话也撂下了,没有吃回头草的道理。这时不禁后悔,当年在他身边怎么就没想过捞点钱,就知道一门心思读书,抱着特有的学生思维,以为走正道也能让坏人伏法。怪只能怪爸妈把她教得太老实。
她咬着指甲,翻来覆去不得安宁,一整晚没睡好。刚眯了一会儿,半梦半醒时闹钟响了。她天生牛马命,一响就迅速开机。
没办法,班还要照上。
刷牙洗脸,擦了粉底掩盖憔悴,走出去一见着阳光,所有在夜晚滋生的自卑自怜自我检讨全没了。
她奚涓又活过来了,挺直脊梁迎接磨难。
转到商务部第一天,姚成智就让她给陈少峰送份文件。她现在只能做跑腿打杂的活,任何跟自家公司研发相关的业务都不再让她沾手。
陈少峰公司在一栋5a甲级写字楼里。这栋楼她略有耳闻,藏着许多皮包公司和骗子企业,专门打推销电话,骗人买保险,或骗人买基金。
陈少峰的公司占据小半层,一家初创投资公司,专帮客户做股票、债券之类的投资。之前修泉还查到陈少峰名下有家小额贷款公司,不知道在哪里。
她被前台带到办公室,陈少峰坐在办公桌后,客客气气地请她坐。
公司不大,办公室倒是气派,透着中年人的审美。中式装修,办公家具统一都是紫檀木,书柜摆着几件不知真假的古董,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书法是《沁园春·雪》,画是山水国画。
陈少峰看她盯着画,得意笑笑:“小奚,很识货啊,这副是张大千的秋壑鸣泉图。我从一收藏家手里买来的,不贵,两百多万。”
奚涓皮笑肉不笑,真是文盲附庸风雅,两百万买张大千真迹,梦里都没这好事。
陈少峰又说:“不过,我最得意的还是这副书法,花了五十多万才请到一著名书法家亲笔。主要太喜欢这首诗,豪放磅礴,道尽鄙人之意。”
也许他每天站在落地窗前,品着昂贵的特级六安瓜片,望着脚下形同蝼蚁的打工人,细细回味丰功伟绩。
毕竟一路靠着伤天害理拼出如今这副身家,不由地要抒发胸怀,忍不住念: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他就觉得自己是天选的风流人物,那些读了十多年书的博士硕士,只需要一月五六千,就给他这个小学文化的人做牛做马。
奚涓心里腹诽一把,从头到尾地看不起陈少峰。面上仍旧笑脸相迎,将文件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