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父尚未察觉,章忠堂却已经敏锐地从章文昭的话里发现了端倪。
章文昭说的是不介意“身份”。公主便是公主,还能有什么身份?
他想起当年听到的消息,说丽妃的孩子也就是康平公主,在八岁那年发热烧坏了嗓子,此事只怕内有文章。
皇家无小事,而公主作为皇帝血脉,自然比起妃子是要金贵一些的。是以康平公主成了哑巴一事,章忠堂特地留心过。
“阿翁?”
“爹?”
见章忠堂忽的不说话了,章孝谦父子疑问道。
“唉,人老了,时不时便想起从前。我记得,康平殿下是八岁坏了嗓子吧。”
“是。”章文昭面上不动声色,实则竖起了耳朵。章忠堂那是什么样的人精,他方才的话就是故意留下破绽,只为从祖父口中得到新的消息。
当年的事已不可查,丽妃定然也不肯说出真相,宁远当时还小未必记得多少。但既然公主府里一直有人在暗中揪着此事不放,就难保当年之事没留下蛛丝马迹,他不能让任何人毁了宁远,必然得先一步,将尾巴扫除干净。
章忠堂意味深长地瞥自个孙儿一眼,竟叫章孝谦先出去,要单独嘱咐孙儿几句话。
章孝谦后知后觉,没多问,将书房留给爷孙二人,自己干脆在门外耍起了拳脚,放松筋骨。
章忠堂似是当真只是在回忆往事,不甚严肃地说起故事。
“听闻殿下性子内秀,当年身子不适也不肯对人说,待丽妃娘娘发现时已经人都快烧晕了。那时候……陛下好像正巧在康妃娘娘宫里饮酒,康妃娘娘便叫了丽妃娘娘前去舞剑。等丽妃娘娘回来后再传太医,殿下的嗓子已经救不回了。”
康妃是宫殿的正宫主人,丽妃所住的那处小院就在她的宫里,所以叫丽妃过去舞剑助兴合情合理,且十分方便。对外说起来,还能夸康妃一句大度,愿意将皇上的恩宠分给丽妃。
“陛下也在?”
“阿翁哪里知道?若不是萧将军喝醉了酒在阿翁耳边哭诉几句,痛骂女儿连外孙发热都瞧不出来,这等事我才懒得记着。谁知那萧将军是不是喝酒喝煳涂了,自己臆想出来的,好好一个外孙烧哑了,能不伤心?”
再如何也是自己的亲骨肉,皇帝对宁远多少还是存了些许情分的,见他成了哑巴,一时心软也是有的。不过之后对宁远越发冷淡不喜同样有的,因为哑巴无用且不讨喜,皇帝膝下多得是乖巧嘴甜的女儿,久而久之就将这个不起眼的宁远给彻底忘了,这是后话。
当年皇帝还有那一时心软时,萧将军的确进了趟京,被皇帝允许看一看高烧不退的小外孙。
但萧将军那之后有没有和章忠堂喝一顿酒,就没人记得了,或许萧将军心痛,在京中认识的人又不多,只好随便拉个同僚哭诉一番,正好就拉住了章忠堂。
而章忠堂将事情撇得干干净净,拉宁远外公萧将军说事,还将此事说成是酒后胡言,谁都查证不得,也无法怀疑他为何知道宫里的事。
“阿翁同你说此事,只是想告诉你,殿下本就内秀,如今口不能言恐怕更不愿袒露心事,你既做了驸马,往后可要把心放仔细了,多关心殿下,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这是自然,孙儿谨记阿翁教诲。”
是个好爹
章忠堂暂且不知章文昭的打算,只是心中隐约有猜测。更多的,人多口杂,即便是在自己家中也不能随意谈论,他再度望向沉思中的章文昭,确定这个孙儿身上瞧不出半点不甘与委屈,这才放下心来。
“好了,阿翁老了,以后章家就要靠你们这些小子了。别在书房闷着了,你去陪殿下吧。”章忠堂说着提笔开始练字,不再理会章文昭。
“是,孙儿告退。”章文昭行礼离开。
章家以后如何已经无法再依靠章文昭了,章忠堂那般说,一来是告诫章文昭行事前三思,不要做对章家不利之事。二来是表明自己及章家的立场,不管章文昭作何打算,章家不会参与,也不想多问,章家这棵惹眼的大树现在只想明哲保身,但求无过。
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谋划,他和宁远就已经没有了后援。萧将军自顾不暇,章家明哲保身,往后他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行差踏错半步都要不得。
门口章孝谦见儿子出来,先是朝书房里望一眼,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了他。
“昭儿,你随我来。”
“是,父亲。”
章文昭跟在章孝谦身后,不知父亲要带他去哪儿。上一世时他满心只有怨怼,父亲便在祖父之后又单独叮嘱他,说的无非是要他和公主好好过日子。如今他的表现与上一世不同,这事情的发展自然也不再一致。这叮嘱是不必了,希望父亲看他态度如此端正,能奖些他什么。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娘亲送给宁远的镯子,难不成这镯子是一对,父亲那里也有一只要送给他?
正想着,二人就到了章孝谦屋里。关好门,章孝谦竟真递过来一样东西。章文昭一看,不是什么传家宝,而是一条手编的旧绳结,瞧不出任何价值,反倒像是某种定情之物。
“这……”章文昭脸色不由古怪起来。
他娘亲母家不显,但好歹也是官宦之家的小姐,就算是要编绳结,所用的线也绝不会是寻常市井的粗麻线。而绳结之旧,也不像父亲后娶的姨娘编的。父亲这是何意?这绳结难不成是父亲的旧相好……
“臭小子想什么呢,为父是那种人吗?”章孝谦毫不客气朝儿子头上一巴掌,接着解释道,“为父早年间阴差阳错救下过一个宫人,这便是她给为父的信物,这么些年过去,没想到还有再用上的时候。”